若是往時容玉不顧一切來救他,千孚定是歡喜不已,如此才能一遍又一遍的確認自個兒在容玉心中到底是重要的。可時至今日,他心境早與往日不同,倒更寧願容玉聽到消息之後離得得遠遠的,莫要靠近他、為他以身犯險,保住性命好兒好兒的活著。
法杖重重落在青磚地上,發出悶而脆的聲響,打斷了他的思緒:“上回老衲顧忌會傷及王爺,這才令你取巧脫身罷了,放你一馬,你不知悔改,今日再遇,斷沒有放虎歸山的道理。你若能乖乖束手就擒,老衲自念你不曾傷人性命的份上,誦上三日的佛經渡你投胎,許能脫離畜道,一世為人。”
“一世為人?”千孚饒有意思的重複著,忽的大笑起來,這一笑扯痛了揪成一團的五髒六腑,轉頭唾出一口血:“人哪有妖來的自在?不過短短百年的壽命,卻無時無刻不在挖空心腸的勾心鬥角,依我看,妖精比之實在是要強上千萬倍。”
“可你若是說取巧脫身,那我是不應的。”虛弱與疼痛攪的他頭暈眼花,狠狠眨了眨眼,努力教自個兒清醒一些,扯著唇角譏笑,“可莫要忘了,上回是我氣血大損,才同你打個平手,這回你瞧著是贏了,卻不過是借了外力來壓我,若是憑各自本事,你一個百來年的和尚與我而言,根本連入眼的格都不會有。如今說什麼天意這般的大話,也不怕閃了你誦經的舌頭。”
這回老和尚倒是精明了,隱著蹤跡在整個王府中貼了符咒,弄出一個箍住他的屏障來。若是平日裏,這些破符咒弄出的這點子小手段根本奈何不了他,他若是想硬闖,也不過是揮揮手的事,可偏偏老和尚今日特意帶了皇帝來府。
人間之主頭頂有九爪金龍盤旋而臥,乃是真命天子,受天道庇護,金色真龍與妖精乃天生相克,龍威之下,妖邪若是離得近了,便會如烈火焚燒一般痛苦難言,老和尚便是仗著這一點,才敢這般肆無忌憚的來降他,畢竟皇帝在身前,他便毫無還手之力,連這麼一道脆弱如蛋殼的屏障也破不開。
無塵雙手合十:“時也命也,你有膽子入京猖狂,便該想到有這一日,一切不過順從天意,皆因你而起。”
那廂皇帝心中劃過千頭萬緒,不過也隻有一瞬間的功夫罷了,到底是天下之主,很快便將情緒很好的隱藏:“青平王自川水縣便開始護著你,從頭至尾,幾乎整顆心都吊在了你身上,若盡是魅惑之術,朕還真該對你刮目相看。”說著,一雙陰鷙的眸子瞬間漫上狠意,“不過,朕倒是要瞧瞧,朕的好王弟究竟是不是清醒的,你所述之言是實是虛,見了便知。”
話音才落,伴隨著院外最後一聲痛呼,刀劍落地,容玉終於闖了進來,饒是心中已有準備,然當真的瞧見眼前這一幕時,心口依舊是狠狠一縮。
千孚轉過頭對上他的赤紅的眼,心尖兒上一陣陣的發酸,忍不住想哭,麵上卻扯出一個漫不經心的笑來:“趕著來瞧我的笑話麼?也是,我本就是用法術困住了你,如今終於掙脫我的桎梏,怕是恨不得要殺了我罷。”
容玉不言語,直愣愣的站著,這般看起來倒有些像是大夢初醒之後的驚怔,聯係著千孚說的話,便教人覺著是順理成章。
珍姑姑看著自家王爺與千孚公子的模樣,捂著嘴一時泣不成聲。
她如何瞧不出呢?千孚公子是在護著王爺啊,所以才將所有的罪名全往自個兒身上攬,隻說是自個兒用法術迷惑了人,如此將王爺摘了個幹淨,話裏話外,不過是要同皇帝表明與妖為伍並非是王爺本意,又借著這話提醒王爺繼續忍耐,等待謀求喘息的機會。
公子真真是用心良苦,可就是如此,才會令人心疼。她家王爺與公子明明都是再好不過的人,害人之舉不曾有,反而還救下不少天下蒼生,為何一路走來總是坎坷不斷,短短一段情路走得跌跌撞撞,仿佛不將他們拆散便不罷休一般。老天爺啊老天爺,你若真的開眼,緣何偏要這般的狠心呢?
皇帝的目光不漏痕跡的落在他身上,看了一圈,卻沒有發現身懷遺詔的痕跡。若是容玉拿著遺詔歸來,他倒還有些底,直接使個由頭命人硬搶了去便是,可容玉並未將遺詔帶回來。
遺詔流落在外,沒過一刻便會有多一個人知曉的風險,眾口鑠金,一旦走漏風聲教百官與萬民知曉,即便能想法子壓下去,也終究會成為他這一生的汙點,連帶著史書上也會狠狠記上一筆,日後若有心查探,難保不會查出真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