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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是因為我欺瞞了她五日的關係,練兒也結結實實地生足了我五天的氣。
對此坦然接受就是,這次的的確確害她心傷了,自己是再清楚不過的。
但心傷總比心結好,卻依舊堅持這麼認為著。
所以惹生氣什麼的無所謂,唯獨就怕練兒去了一個心結又添一個心結,若換了角色卻也換了心結,那才是冤枉折騰。
於是之後幾日裏不管她臉色如何,自己總管報以談笑自若就是,雖說賠小心是免不了,但卻沒斷過對她開開玩笑什麼的,有時候玩笑開到頭發上,也半點不會忌諱,甚至會主動對她講起自己有上輩子染過茶發的記憶……當然,這裏說得是那個上輩子“夢”的記憶。
不管說些什麼,目的是想讓她知道,發色一類的,臨到自己頭上真什麼都不算,她曾經有的那心結,我這裏半點沒有,所以曾經令我無論如何放不下的心結,她也真不必有。
不知道這心聲傳達出去多少,但既然心情坦蕩,言行自然坦蕩,以練兒之敏銳我想至少是能感受到一二的,因為她也再沒提過想尋優曇花之事。
不過五日之後,她倒是提出來想向嶽鳴珂告個辭,要下山去看徒弟了。
這倒不算太意外,小飛紅巾的事她早已經告訴了我,而且,我想先前一怒之下傷了嶽鳴珂,她事後憶起約莫臉上也不太掛得住。畢竟我們是客,關鍵那傷還是別人好意讓著她才得逞的,如今練兒隻怕麵對嶽鳴珂是又氣又窘又不滿,更是不想與他相處了。
“莫如這次離開後,咱們也就不要再來住了吧?寄人籬下總不是回事。”考慮到她心情,在聽得這麼說後,自己便順勢建議道:“還記得天山重逢時我暫居的冰峰花穀麼?那裏得勢於地利獨有一絕,冰湖地暖花草馥鬱,是一隱居的絕好所在,何況之前的采藥父子如今也投奔唐努去了,附近應該沒什麼閑雜人等,比這兒可愜意多了……當然……”說到這裏時頓了頓,習慣性看看她臉色,又補充道:“若是嫌這般隱居太悶太無趣,咱們也可以住唐努那兒,那裏比較熱鬧,也方便你……”
“和一幫子不認識的整日熱鬧在一起做什麼?唐努再是不錯,卻也算寄人籬下吧?住著與嶽鳴珂這裏有何區別?你別把自己繞糊塗了。”練兒倒是腦中明晰,一語道破了我話中矛盾所在,之後才略一沉吟,道:“那處花穀確也不錯,不過……”她略遲疑地瞥過來一眼:“別的都好說,可你那些醫書都看完記住了?別到時候病怏怏起來沒法子了,要不咱們還是再回來住一陣吧……”
見她明明尷尬與嶽鳴珂相處,卻還在此事著想,心中更柔,也就顧不得什麼道義不道義,當即微微一笑,對她道:“沒全記住也不打緊的。反正嶽鳴珂說過他不學醫的,咱們辭行時就索性問他將醫書一並討了走,待拜讀完了再歸還……出家人予人方便,再說有借有還,我猜嶽大師也不會太介意的。”
這麼提議時,心中暗暗對晦明禪師合十拜了拜,這些日子占他便宜的事做多了,也不少這一件吧,樂善好施,功德無量。
而嶽鳴珂果然就樂善好施的答應了。他之前與練兒交鋒,因自覺理虧,挨了一劍,我們去辭行時,那肩上劍傷尚未痊愈,他卻全然沒把這件事放在心裏似的,待練兒態度仍同當初一般平和,待我也沒什麼芥蒂感,聽聞我們要走還萬分詫異,幾度出言挽留。聽那意思,他是真心希望能與我一門共同鑽研武藝,融兩者所長,以告慰兩位尊長在天之靈,直到後來聽我解釋道此地高寒不宜女子調養,遂才作罷。
這時候就深覺得,大徹大悟之後的嶽鳴珂,或者才算是練兒此生中難得的一位真正良師益友,可惜練兒本身太好強好勝,經過此事又平添了許多情緒在其中,否則還真想改主意勸她就此留下。
雖已占了這位出家人太多便宜,但最後,自己仍悄悄拜托了他一件事,當然,這是後話。
之後出發去了唐努那裏,一路無事,好在春夏之際皆草木蔥蘢,他的部族還在原址駐紮,一尋便順利尋到。重逢之後倒將認得的人都給嚇了一跳,主要還是因發色的離奇變化,唐努且不說,先將小飛紅巾給弄糊塗了,好在她小小年紀倒將練兒真容記得清楚,沒鬧出笑話來,反而很快就接受了現狀,在師父授意下雙膝一跪脆生生對我喚了聲“師尊”,讓自己委實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了。
之後也曾偷偷問練兒,為何不讓飛紅巾按規矩叫師叔師伯,再不然也該是大師父二師父什麼的吧,結果隻換來一記睥睨,還有一句“什麼叔伯大小?難聽死了,你若不想與我做個一字並肩王,就讓她叫你師娘吧!”令人隻得摸摸鼻子作罷。
相對接受變化飛快的小孩子,唐努反而受驚不淺,這倒不僅僅是因為發色了,他先是詫異於我的變化,後聽說曾救他性命的大恩人玉羅刹原來才是自己女兒的正牌師父,就更是驚愕,當然驚愕過後便是開懷,聽得練兒要在此教徒幾日時滿口答應,忙不迭地設宴接風洗塵起來,席間我問起辛家父子,果已到此,喚來一見,難免又是一番寒暄和解釋。
一落下腳,波瀾不驚的日子轉眼過去,這段日子裏練兒好似真對種種喧囂無甚興趣,除了我外便是與小飛紅巾接觸最多,我倆常常領她到草原僻靜之處,一個傳技授業就是好幾個時辰,往往要日暉西沉方歸,待到吃過晚宴和旁人說上沒幾句,也就鑽進帳篷洗漱安寢了。
或是太過於波瀾不驚了,待到見立秋已至,而練兒還似個沒事人般,反倒是自己先有些沉不住氣了。
所以這天入寢之前,便主動試探了起來。
“練兒……”先沐浴完畢的是自己,坐在榻上閑來無事等待時,便不經意般開了口道:“如今七月初一都過了,你是不是忘了什麼事啊?”
“忘了事?什麼事?有話就直說。”不消片刻她也收拾完畢,過來從旁坐下一把摟住人,仿佛有些倦了,將頭擱在我肩上就懶洋洋闔起了眼。
見她似真已經困意上湧,自己也就顧不得再繞彎子,微微側過身,一邊幫她擦了擦還有些水氣的眉梢眼角,一邊開門見山道:“立秋一過,便入了七月,那七月初七風砂鐵堡的戰約怎麼辦?別告訴我說你真全然不記得了,有什麼打算得讓我知道。”
此事之後緊接著又發生了太多波折,所以我們從未商議過,不過自己還記得清楚,那麼她必然也不可能全忘了,何況戰帖戰書這一類的打架之約,按練兒的性子,哪怕是忘了吃飯喝水,也不會忘了這一茬。
“原來你說這件事啊。”聽我道明,她睜開了雙眼,眼中似有所思,卻不消片刻就又懶懶閉上了:“你不提我還沒準就真忘了,什麼風砂鐵堡,想必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就讓他們空等去吧,咱們不理。”
“咦?你不打算赴約?”這一下才真正掩不住地驚訝了起來,因為訝異回頭的關係,肩頭令練兒枕得不是太舒服了,她抗議似地蹙起眉,緊了緊摟在腰間的手,又微微挪了挪下巴,才道:“不去有什麼奇怪的?我到天山比武就沒遇到過什麼像樣的對手,那幫烏合之眾想必也不能比嶽鳴珂更厲害了,打也打不過癮的,何況……”
話到這裏倏地止住,好似無意中說漏了嘴一般,練兒抿起唇有些懊惱,雙眉亦蹙得更深。
“何況什麼?”很自然的反問,卻不催促,隻反過手去幫其輕輕揉了揉眉心,她也不回避,任憑我揉了幾下,就舒展開了眉頭,吐氣道:“何況他們是約了白發魔女決鬥,如今我上哪兒去找個白發魔女來赴約?”
啞然失笑,原來是為這個原因,也對,不過……沒有立時回答,一隻手仍舊撫摸了她,另一隻手悄悄不動聲色伸向枕邊的包袱,悄無聲息地取出個東西擺弄了幾下,然後對她故意啞了嗓子道:“怎麼沒有?你看看,我是誰?”
聽了這明顯不對勁的強調,練兒才漫不經心地睜開眼打量過來,卻是在掃了一眼後就楞上了楞,旋即不悅道:“你……你怎麼也弄這個來戴上了?醜死了,快摘掉!”說罷不由分說伸過手來,似想一把拽掉。
“別別,別弄壞了!你可說過這是寶貝。”笑著偏頭躲開她,卻不敢耽擱,一邊忙不迭取下那張之前一直被練兒戴著到處打架的老婦麵具,一邊打趣道:“如何?雖然我的發色不如當初你白,不過落在旁人眼中大約是差不離的,加上武功身法同屬一門,頂替這個諢號應該沒什麼人會起疑吧?”
托之前自己刻意為之的福,這時候我倆之間早已經不避諱談什麼發色,練兒聽得如此,也隻不過有幾分故作生氣,卻同時也有掩不住的好奇:“怎麼,你想頂替我去打架?什麼時候你也這般喜歡打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