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日子,其實與嶽鳴珂那兒一般無二的普通,練兒主外,依舊隔三岔五出穀一趟,一來打獵二來尋藥,我則做些家事,洗洗補補,偶爾缺了什麼方聯袂遠行一趟,去遠離天山的鎮子采買,順便散散心打聽一下時事。
不過這樣的采買大約一年也不會發生幾次,因為飛紅巾每半年就會來住個把月學藝,這時唐努必會熱情捎來許多物資,當然他也知道我們喜清靜,每次前來都是煩勞辛家父子帶領就是,那辛家父子樂得領命,索性將穀口的窩棚修繕了一番,也隨飛紅巾來而來,待飛紅巾走才走。
眼見小飛紅巾日益精進,我待那辛龍子總有點過意不去,卻又覺得師父的武功未必適合他,便借還書之際問嶽鳴珂討了天山派的入門心法傳授於他,算是替天山派又收了個徒弟……不過辛龍子自己不怎麼知道,這愣小子似乎總認定我是他師父,嘴裏雖不敢喊,但是恭順的態度卻與飛紅巾有樣學樣仿了十成十,我也隻有一笑了之,想待他大些再說道理。
如此秋去春來,待到第三年,練兒尚未怎樣,倒是我自己靜極思動,與她商量起來,說想回中原一趟。
“怎麼?不是你說要在這裏隱居的,怎麼忽地又說想回中原,不想住了?”一開始練兒似乎誤會了,語帶不滿如此道。我趕緊一番解釋,說明自己隻是想回去一趟做些了結,當初匆匆離開,鐵老爺子那邊根本是一頭霧水,我們如今安定下來,也總應該去給個交代,讓人安心才對。何況既然決意在此定居,黃龍洞那邊有些看重的東西也該捎帶過來,免得給什麼人誤打誤撞進去洗劫一空。
這一說才對了練兒心思,她哦了一聲緩了麵色,略一思忖,道:“也是,我也該去黃龍洞挖些東西,誰知道你又沒死……”卻越說越小聲,待我不解追問起來,卻死也不肯再談。
雖然不解她在說什麼,總之就算商議成行了,遠別在即,此事自然是要通知唐努一幹人的。誰知小飛紅巾還為此特意跑來一趟,送銀送物送食送酒,說是阿爸交代的,麵色頗為不舍。練兒在徒弟麵前總愛端著架子,也唯有由我出麵笑著讚了她一番,托她感謝唐努,又再叮囑許多,這才作罷。
托這慷慨相贈之福,臨行前夜,我拉練兒在花穀中好好開了一場隻有兩個人的家宴。
繁花甚美,冰湖甚美,夜景甚美,伊人甚美……開懷之餘,不知不覺似有些喝高了……練兒不擅飲,怕她逞強多喝,結果一壇子酒自己反而搶得有些多了……當然,也隻是多了一點點而已!自覺頭腦還是明晰的,隻不過看什麼都更入眼了,所以便總盯了她看,錦上添花,更該多看幾眼。
“你醉了,回屋去吧。”被這般盯著看,練兒隻眉也不抬如此道,麵色半點未改。她似乎也終於習慣了被我盯著看了……心中雖然如此歡喜著,卻有些不滿這誣賴,便笑著搖搖頭,回答道:“我隻是喝多了些,卻還沒醉,心裏清楚得很,這兒花好景好,正該賞心悅目,你不能趕我回屋。”
“花好景好?”練兒不知這言下之意,就環顧了一下四周,我倆今晚在屋外設宴,除了桌上燭火搖曳,就是月色蒙蒙,好在遠處冰峰反光,也算看得清楚周圍的如海繁花,她瞧了幾眼,卻又嗤笑一聲,不以為然道:“這裏花雖然香,卻也太多,一堆堆擠在一起反而看得眼暈,哪裏算什麼花好景好?隻有你這般性子軟的會喜歡。”
性子軟硬和喜歡什麼花又何幹係?有些不解她的話,想了半天想不出所以然,索性也就放棄了,隻嘻嘻笑著,故作神秘道:“練兒你不喜歡這裏的花?嗯,你若是不喜歡,我也能拿得出讓你喜歡的花兒來,信不信?”
“哦?你拿得出來就拿吧。若拿不出來就乖乖回屋躺著,醉了就不要再出來了。”練兒依舊眉也不抬,隻是滿不在乎地吃了一口菜,怎麼看怎麼有幾分挑釁。
被挑釁了,被看不起了,這可不行!騰地站起身子跑回屋,誰喝醉了,你看這腳步不是挺穩麼?而且記憶也很清楚的,七手八腳翻出白日裏收拾東西時見到的那本舊物,背在身後,又笑眯眯走了回去,忽地邀功一亮:“練兒,你看這是什麼?”
她聞聲抬頭,眼中果然掠過了驚訝,道:“這東西怎麼……是你帶到天山來的?”說著就要伸手過來,不能給她奪去!腦子想著,旋身要避開,卻不知道怎麼一個不慎竟整個人被她拽進了懷中,原來她是打算先拽人後奪書,真是狡猾!
“好了,別鬧,你喝高了原來是這樣子的……這本書是你回黃龍洞時帶出來的?帶它做什麼?”練兒拿過書去,大約是怕我搶奪,另一隻手始終抱定了人不放,我掙不過她,隻得妥協,坐她膝上眼巴巴囑咐道:“你,你小心些拿……練兒,裏麵有花,你喜歡的花……可別弄掉了……掉進花裏可不好尋……”
“裏麵有花?”見我妥協了,練兒果然也就鬆了勁,她隻虛虛摟住人,騰出手來翻開了書,口中道:“你真喝糊塗了麼?記得這本藍殼舊書裏藏得是師父的絕筆……唔,如今不能稱絕筆了,總之,哪裏有什麼我喜歡的……”那聲音卻是突然一頓。
她再不說話了,也再不動作了,周遭靜了下來,看吧,早說了喝糊塗什麼的才是冤枉人。笑著以兩指拈起那朵粉白相間的淡色胭脂,小心翼翼送到她麵前,道:“練兒,是你喜歡的花,對麼?”
夜有些深了,人也有些困了,導致竟有些看不清楚那近在咫尺的神色,隻是過了半晌,聽她輕吐了一口氣,指間的色彩被同樣小心翼翼接了過去,然後才是練兒的聲音,在輕輕道:“或許吧……”
早習慣了這個人的好強要麵子,所以並不以為意,心裏知道是自己贏了,自是十分開懷,當然也不能顯露太過,顯露太過會惹得練兒惱羞成怒的……於是隻在她懷裏埋頭輕笑,笑了一會兒覺得更困了,便順勢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放心閉起了雙眼。
靜謐之中,不知何時傳來了哼唱聲,那是熟悉的旋律,是誰在哼?睜不開眼,就豎起耳朵仔細聽了再聽,才發現居然是自己的聲音。這聲音自作主張哼唱起來,我此刻管不住它,也不想管,就任憑自己沉浸在了旋律中。
而摟著自己的那人也任憑這旋律在靜謐中回蕩,許久,才有呼吸湊到耳邊,低聲問道:“你又在哼怪怪的調子了,這回又是什麼,為何隻哼不唱?”
聽她說話,就勉強睜開了眼,笑道:“練兒你想聽?可惜,這歌兒大半我也不會唱,那詞不是漢話,記不得是什麼話了,發音古古怪怪的,我隻記得歌中之意,覺得挺喜歡的,要說來給你聽聽麼?”
“說。”她倒是意簡言駭,不過這次許是休息了一下的緣故,我終於看清了近在咫尺的那人,那眉眼,平素總是傲然淩冽的目光如今滿滿蘊著月色,變得柔美無比。
於是心也柔成了一汪水,摟住她,想順著心意做點什麼,卻還記得她的要求,腦中有些亂,說出的話便也有些亂亂的了:“練兒……那歌,那唱歌的人愛上了一朵花兒……歌裏說,愛上了一朵花的芬芳,愛上了一朵花的倔強……歌裏還說,愛上一朵花就陪她去綻放,愛上一朵花就伴著她成長……最後那歌兒說,說……”
“說什麼?”練兒懂我,她此刻必然是看出了我想做什麼,卻又狡猾,偏偏要淡淡地問些不相幹的事。
“說,要給你我從盛開到凋零,這一生的模樣……”
再也忍耐不住,言畢,吻上。
沒關係,對她,我已可以想怎樣就怎樣,而她,會接納我一切。
她就是我的花兒,是我用一生守的一朵花兒。
吻得有些胡亂,有些急切,仿佛心情一般,不知為何心情會變得有些混亂而急切,而練兒的掌心在後背來回緩揉著摩挲著,滿是撫慰和舒適。
後來她應該又說了些什麼,隻是聽得不太真切,或者是記得不太真切,唯一記得的隻是一句——“這也不是我最喜歡的花……”唇齒相交時,那聲音確實這麼輕輕說過。
不是最喜歡,那最喜歡的是什麼花兒?直到沉沉睡去前,也一直在想這問題。
沒關係,今晚想不通,還有明天,明天的明天。
.
.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