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玄提出過一些改革措施:一是限製中正官幹預政府用人之權;二是改州、郡、縣三級政府為州、縣兩級政府;三是改革服製。這些措施以前因遭到了司馬懿的反對而胎死腹中,現在也在考慮拿出來施行。
李勝在河南尹的位置上,也對地方製度多有變革,取得了良好的政聲。
現在,司馬懿的離去,使得曹爽集團開始肆意妄為,缺點開始一一暴露。
鄧颺為人貪財好色。以前臧霸的兒子臧艾找到他,把臧霸的一個小妾送給鄧颺以“性賄賂”,鄧颺答應給臧艾當大官。司馬懿退休,鄧颺的本性又顯露出來,他選拔人物,多任人唯親,或收受賄賂,大大影響了人才質量,也加深了他與何晏之間的矛盾。
因為,曹爽集團中最有思想的何晏還是想幹一番事業的。
他的副手鄧颺實在品行不堪,何晏能忍;然而來自丁謐方麵的阻撓,卻讓何晏不勝其煩。
事情是這樣的。當時黃門侍郎的位置一直空缺,何晏選拔了賈充、裴秀、朱整等未來西晉的大牛人,還有一個缺,何晏打算用自己的忘年交王弼。
王弼是魏晉之間的天才少年思想家、玄學的奠基人,對《老子》《周易》均有獨到見解,形成了博大精深的思想體係。而他死的時候,才不足二十四歲。何晏與王弼是學術上的好友,何晏深知王弼之能,因此有意將最後一個黃門侍郎的位置留給他。
但是丁謐卻想用一個叫王黎的熟人。丁謐根本不來找何晏,他直接找到曹爽:我有個哥們兒想要黃門侍郎的位置,希望您能想想辦法。曹爽一口答應,命令何晏把黃門侍郎的位置給王黎。
何晏與丁謐結下了梁子。
不隻是何晏。丁謐的人際關係極差,幾乎得罪了曹爽集團的每一個人。
曹爽集團的核心三人組既然四分五裂,下麵的嘍囉自然更是離心離德。
曹爽的長史應璩,並不看好曹爽的改革,寫了整整一百零一首詩歌來諷刺曹爽的政治改革,合稱《百一詩》。既然你的下屬能寫一百零一首詩來諷刺你,那說明起碼他是很認真地在諷刺你,你也應該報之以同樣認真的態度來對待。可惜曹爽並不在意。他有度量容忍應璩的行為,卻沒有智商欣賞應璩的詩篇。
唯一頭腦清醒的人是何晏。他把《百一詩》拿來細細讀了。曹爽隻能讀到滿紙荒唐言,何晏卻讀出了應璩的一把辛酸淚。奈何舉世皆醉何晏獨醒,唯有長歎息以掩涕。
曹爽的參軍阮籍,將來的“竹林七賢”之一,原本是衝著曹爽集團銳意改革的幹勁來的;如今一看,曹爽這哪裏是幹勁,完全是瞎折騰,連忙退隱山林。
朝中的老臣,在司馬懿退休的下一年,也學著司馬懿紛紛退休。中書令孫資、中書監劉放、司徒衛臻、司空徐邈……元老重臣們先後提交辭呈。曹爽巴不得你們這些老不死的全部退席,很爽快地一律批準。
退下來的老臣們,紛紛來找司馬懿敘舊聊天,很快在司馬懿周圍形成一個集團。
司馬懿出言很謹慎,聊天不及政事。不過他心中明白得很:局勢果然照著我的計劃在發展。
這一切,還要感謝曹爽啊,是你使我不費吹灰之力就建立了一個集團。
下一步,我也當“投桃報李”。
何晏發現,自從司馬懿退休之後,京師各種針對曹爽集團的古怪歌謠就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了。
什麼“以官易婦鄧玄茂”,這是諷刺鄧颺用官職換臧艾老爸的小妾的;什麼“何鄧丁,亂京城”,這是說何晏、鄧颺、丁謐推行新政,將亂京城的;什麼“台中有三狗,二狗崖柴不可當,一狗憑默作疽囊”,這是把何晏、鄧颺、丁謐罵為“台中三狗”的……
何晏憂心忡忡。這麼多歌謠突然大規模地冒出來,背後肯定有主使;而主使是誰,很容易猜到。但苦於並無證據,何晏沒有辦法把主使揪出來。他所能做的,隻能是希望自己的同伴們有所收斂,以改變形象,贏得良好的口碑。
然而,談何容易?
當年那群為了天下大義不避刑戮的理想青年,如今早已經四分五裂,放縱著自己的嗜欲,炫耀著自己的官威。何晏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要是司馬懿沒有退休就好了,餓狼的存在起碼還能逼迫群羊團結一致,不敢鬆懈。
另一個清醒的人,是“智囊”桓範。他對這一切洞若觀火,他比何晏看得更宏觀、更透徹。
桓範從來不與曹爽集團的人有密切來往。一來,他是老臣,並不願意主動屈尊去結識一班年輕人,留人以趨炎附勢的話柄;二來,他也並不讚成何晏等人的人事改革。桓範乃是郡裏的世家大族,他對曹爽的人事改革沒有好感。
這兩點原因,使得司馬懿誤以為桓範也是曹爽集團的受害者。
而真相並非如此。桓範對於曹爽的登門造訪,對自己這個過氣的老頭子禮敬有加,心存感激。士為知己者死。曹爽待我以國士,我當以國士報之。
因此,桓範和司馬懿一樣,靜靜觀察著曹爽集團有沒有什麼致命的漏洞。不同的是,司馬懿想利用這漏洞置曹爽於死地,而桓範則想挽大廈於將傾,報曹爽的知遇之恩。
曹爽越來越貪圖享樂。他當年討人喜歡的恭謹和謙遜早已蕩然無存。權力導致腐敗,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聖賢尚不能免,何況曹爽資質並不超人。曹爽的飲食衣服,都學著皇上的來;又聯絡宮裏的宦官張當,把曹叡的一些愛妾帶回家裏淫樂。曹爽的弟弟曹羲出於樸素的道德,覺得這樣折騰下去遲早完蛋,苦苦勸諫,希望曹爽有所收斂。曹爽正在興頭上,哪裏肯聽?照玩不誤。
桓範對曹羲的勸諫不以為然:小兒之見。領袖人物的個人私德敗壞,縱然會引起輿論的不滿,但畢竟不可能成為敗亡的原因,頂多隻能成為敗亡之後仇家羅織罪名的借口。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些小問題,都不足慮。
桓範繼續觀察。
曹爽好出遊,他經常帶著三個弟弟一起到洛陽郊外遊玩、打獵。桓範敏銳地察覺到這是個死穴。
桓範悄悄找到曹爽,語重心長地告誡:“大將軍總理萬機,您的幾位兄弟掌管禁軍,不應該一起出洛陽。如果有人關閉城門,誰在裏麵為內應放你們進去?”
曹爽瞪大眼睛,驚訝地問:“誰敢這麼做?”
桓範鄙夷地看看曹爽:“還能有誰?司馬老兒唄。”
曹爽聽了覺得有理,從此兄弟四人不再同時外出。司馬懿唯一的可乘之機,就這樣被消滅了。
司馬懿最近足不出戶,卻對外界了如指掌。歌謠攻勢已然奏效,現在滿城都對曹爽一夥深惡痛絕,甚至把一些別人辦的弊政、破事都推到曹爽的身上,簡直把曹爽看成了一切腐敗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