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已經把解決曹爽一夥的辦法想好了——武裝政變,唯有武裝政變才能奏效。被曹爽推到自己一邊來的,有諸位元老重臣,以及太後。天下人都知道,皇帝隻是小孩子,太後才是無上的權威。如果能夠得到太後的懿旨,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消滅曹爽。
司馬懿盤算了一遍,如今隻差兩個問題:第一是時機,這個隻要有耐心,總能等來;第二嘛,就很麻煩了——武裝力量。
曹爽把京師和宮廷的禁軍掌握在自己手中,司馬懿無兵無卒,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撓白了頭發也沒有辦法。
這天,即將赴任並州刺史的孫禮來找司馬懿辭行,同時也是來表達自己對曹爽的憤懣之情。
孫禮與曹爽私人關係不好,曹爽屢次給孫禮穿小鞋,孫禮憋了一肚子火,實在無處發泄,隻好來找司馬懿傾訴情感。
司馬懿靜靜聽完孫禮的痛訴,不說話。
在這關鍵時刻,誰能保證孫禮不是曹爽派來探口風的?
過了半晌,司馬懿慢悠悠地說:“您嫌棄並州刺史的官位太小了嗎?”
孫禮勃然大怒:你這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嗎?他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明公這話太沒道理!我孫禮雖然沒有德行,但也不至於為了區區官位介懷。我是看到如今社稷將危,您卻閉門不問,因此生氣!”孫禮說完,痛哭流涕。
司馬懿明白孫禮在掏心窩了,於是也不再多說,隻輕輕點了一句:“先打住,不能忍也得忍。”
孫禮聽了這句話,放心地往並州赴任去了。他雖然不知道司馬懿究竟有什麼辦法,但他相信,這是一位可以創造奇跡的老人。
但是令司馬懿頭痛的武裝問題依然沒有解決。
事實上,賦閑在家的司馬懿根本沒有可能解決這個問題,解決問題的人是司馬師。
司馬懿的計劃,從頭到尾都隻是在腦海裏盤算、演習,再推敲、再演習,從來沒有透露給第二個人知道,包括兩個兒子。但是,退休老人司馬懿現在遇到了死結,他意識到這是一個不可能獨立完成的計劃。
司馬懿慎重考慮之後,終於決定:讓兒子協助。
司馬懿找來司馬師,把自己已有的想法一點一點掏出來講給司馬師聽。他邊講邊偷眼觀察司馬師。司馬師既沒有一點兒驚訝的表情,仿佛早就知道了父親的全盤計劃;又似乎對父親講的東西充滿新鮮感,極其認真地聽著。聽到司馬懿講出最大的難處——沒有武裝力量的時候,司馬師哈哈大笑:“父親,三千死士,可夠用否?”
司馬懿聽了司馬師的話,大吃一驚。他不禁眯起眼來,重新打量自己的兒子。司馬師依舊一臉笑眯眯的樣子,沒有半點兒心事,仿佛剛才的話不是他說的一樣。
司馬懿不再多問死士從哪兒來。他太了解自己的兒子了:雖然司馬師平時大大咧咧,但從不信口開河。司馬懿讓司馬師立即著手聯絡這批死士。
何晏最近右眼皮老跳。他昨晚又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幾十隻青蠅聚在自己鼻子上,怎麼趕都不走。何晏心裏惴惴不安。他聽說易學大家管輅最近來到了洛陽,便請管輅來家做客。
何晏叫上了鄧颺一起,鄧颺不肯,說:“怪、力、亂、神,聖人不語,你還信這些?”何晏堅持,鄧颺隻好來了。
何晏精於易理,管輅通曉術數,兩人暢談,極為歡暢。鄧颺是半吊子,在旁邊插不上話,很鬱悶。他聽了一會兒,發現管輅聊這麼多,一句都不涉及《易經》,心頭暗喜:看我戳穿這個半仙!
鄧颺問管輅:“你自稱精通《易經》,卻一句話都沒引用《易經》的文辭、義理,是怎麼一回事呀?”
管輅看都不看鄧颺,回了句:“善《易》者不言《易》。”
何晏一聽,果然是高手!含笑稱讚:“先生這句話,可謂是要言不煩。我請先生算一卦,我能位至三公否?”
管輅說:“古代聖賢輔佐天子,都和惠謙恭。如今您位尊勢重,卻懷德者少,畏威者多,這可不是小心求福之道啊!”
何晏聽了,心下憂愁,又問:“我前日夢見青蠅聚鼻,揮之不去,是什麼征兆?”
管輅說:“鼻子是天中之山,‘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青蠅喜歡臭味,卻聚在你鼻子上,表示位高者顛,輕豪者亡,不可不深思。總之希望您一切謹慎小心,不要違背禮數,這樣三公自然可以做到,青蠅也可以趕走了。”
鄧颺聽得不耐煩:我還以為你有什麼神機妙算,說了半天既不見你拿八卦算籌出來演算,也不見你手掐要訣口中念念有詞,看來完全是個糊弄人的家夥罷了。鄧颺出言不遜:“你這是老生常談罷了。”
管輅看看鄧颺,意味深長地說:“老生見不生,常談見不談。”
何晏覺得管輅的話裏大有玄機,又無從猜透,心頭怏怏不樂。管輅回家,把今天的事情都給舅舅講了一遍。舅舅責怪管輅說話太刻薄,管輅輕蔑地說:“跟兩個死人說話,有什麼好顧忌的?”
管輅是三國時期的一代預測大師,有很多半真半假的傳說流傳下來。但細看管輅對何晏、鄧颺的這番說話,可以發現,他並非裝神弄鬼之徒。他所說的“善《易》者不言《易》”,在他的算命生涯中也幾乎算是親自實踐了。
《周易》有個最基本的原則:勢在天設,事在人為。管輅對於何晏“三公”“青蠅”二問,都沒有給出極其肯定的結論。他暗示何晏,如果願意修明道德、謹言慎行,一切不好的機運都可以扭轉。
這才是真正的易學高手。
何晏也深通易理,他對管輅的預測始終耿耿於懷,但又無法可想。他似乎預見到了本集團的末日和自身不可避免的悲劇性結局,但如今曹爽一夥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他又實在想不到可能會在哪裏出岔子。
何晏懷著這種極其矛盾而抑鬱的心情,借詩消愁。
鴻鵠比翼遊,群飛戲太清。常恐夭網羅,憂禍一旦並。
豈若集五湖,順流唼浮萍。逍遙放誌意,何為怵惕驚?
何晏隱隱發覺,令他心神不寧的源頭可能正是那位在野的七十歲的老太傅。他向曹爽提議:“司馬太傅稱病有一段日子了,咱們是不是派人探望一下太傅,看看他的病情?”
曹爽一聽,大有道理。正好李勝剛得了荊州刺史的位置,要去上任。曹爽令李勝以拜別司馬懿為由,前往太傅府上打探情況。
此時,司馬懿正在家裏暗中謀劃得如火如荼,絲毫不知道有一位不速之客正悄然造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