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清道夫(1 / 3)

1.

人活著,總要有個目標。他當然也不會例外。

他很清楚自己該幹什麼,也知道總有那麼一天,自己會為曾經所做的這一切而付出代價。可即使那樣又何妨?市場買棵白菜都是要花錢的,更何況將來,總會有人為此而感激自己,也總會有人記住自己,這些回報就已經足夠了。

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而自從下定決心走上祭壇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沒有機會回頭了。

“你要記住,這是你報答我的唯一方式。”

記憶中,燦爛的陽光下,她最後伸手指了指天空,臉上露出了迷人的笑容:“如果你背叛了我的話,老天爺會看在眼裏,你會得到報應,而我的鬼魂也絕對不會放過你!”

這是她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句話,溫柔低沉的嗓音最終卻用生命的終止來畫上了句號。那迎著陽光的縱身一躍,對他來說似乎一點也不意外,也或許,他早就猜到了這個結局。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夢到這個場麵了,除了今天。

靜靜地等待鬧鍾響過後,他睜開雙眼,茫然地看著值班室泛黃的天花板,心有餘悸。腦海中依舊一遍遍地在重複著當年那重重的墜地聲,這是他這輩子裏所聽過的最可怕的聲音,因為就在觸碰地麵的刹那,她死了,死得像個破布娃娃。而他,就像此刻盯著天花板一樣盯著她一動不動的屍體,麵無表情。也不知過了多久,圍觀的人越聚越多,他沒有哭,隻是默默地轉身離開,然後把對死的恐懼深深地埋在心裏。

穿好工作服,別上胸牌,他推門走出值班室之前,對著鏡子中的自己認真地照了照。有時候,他覺得鏡子中的那個人才是真正的自己,因為現實中的他,早就已經不存在了。

他不相信這個世界上存在著地獄,但是他卻總覺得醫管局的檔案室就像是傳說中的地獄,而那數據庫中無數個跳動的亮點就是地獄的生死簿。

而他,是掌握這個生死簿的判官。

帶著慣常的笑容,他在自己靠窗的工位上坐下,打開電腦的那一刻,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心情像極了此刻窗外絢爛的夕陽。

“朱醫生,科長說他那裏缺一份今年四季度的各區精神病人人數彙總,包括等待安排住院的優撫人群,你今天什麼時候能夠做出來?”科長的小秘書臉上掛著發膩的微笑,討好地看著他。

他知道這丫頭心裏肯定又在盤算著什麼時候再次約他出去看電影。因為對於漂亮而又自傲的女人來說,隻被拒絕一次是絕對不會打退堂鼓的。

“早就好了!”他同樣報以紳士般的笑容,然後右手優雅地在空中畫了個圈,變戲法一般把一個文件夾放在她麵前,嗓音沙啞目光溫柔,“‘醫生’二字可不敢當,我隻不過是個給人拍X光片的,你叫我‘小朱’就行了。”

“朱醫生,你就盡管謙虛吧!”小秘書笑眯眯地走了,那眼神意味深長。

就像一場戲的落幕,他臉上的笑容也隨之消失了。就在這時,耳畔隱隱傳來一陣耳語般的交談聲:

……

“馬姐,你確定剛才來的是警察?”

“那是當然,聽說是來查我們的數據,可是這麼多數據,查到猴年馬月去啊,這不是瞎折騰人嗎……”

“不是說登入都有記錄嗎?”

“鬼啊,你信嗎?規定是規定,實行歸實行,兩者根本就是兩碼事!”

……

他一字不落地把這些話都記在了腦海裏,卻依舊麵無表情。

打開電腦休眠屏幕的那一刻,他突然心中一動,在搜索欄裏很快輸入一串指令,最後輸入的代碼是327,那是天長市局的代碼。看著電腦上隨之而跳出來的一個個檔案,他的目光中跳躍著火花。

每個人都有隱私,但是在檔案麵前,沒有人能留得住自己的隱私。

(與此同時,天長市局刑警隊會議室)

“清道夫?”看著童小川寫在白板上的三個字,小九不解地問,“那不是鯰魚的別名嗎?”

歐陽工程師聽了,禁不住一皺眉,順手便在自己愛徒的腦門上敲了個“毛栗子”,疼得小九倒吸一口冷氣,摸著腦袋委屈地咕噥:“師父,幹嗎?疼啊!”

“叫你長長記性!我們做痕跡鑒定的,最忌諱的就是主觀武斷。哪怕是一個最細小的差錯都不行,更何況是這麼明顯的一個名詞性錯誤!”老歐陽在局裏“護犢子”出了名,但是一旦教訓起徒弟來,也是毫不留情的。

“誰跟你說清道夫就是鯰魚的?兩者雖然同屬於脊索動物門,但是外形以及生活環境完全不一樣,鯰魚,你懂不懂?生存水溫必須在20攝氏度以上。你這麼不負責任的話,以後出案子現場,能不出嚴重事故才怪。不懂就該虛心點,好好問!”

被激怒的老頭語速飛快,搞得一旁的童小川倒是不好意思起來,他尷尬地向章桐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沒事兒,習慣就好,嚴師才能出高徒!”章桐雙手抱著肩膀靠在椅背上,顯得一點都不在意。其實她的內心是完全能夠體會老歐陽的心情的,因為哪怕是一條小小的魚,也有可能是破案的關鍵所在。

終於,鄭文龍匆匆出現在門口的時候,會議室裏這才安靜了下來。

“來遲了,來遲了,真的很抱歉。”鄭文龍把一張地圖用吸鐵石固定在了後麵的白板上,“這該死的直播網站對於IP是保護的,我費了老大的勁才挖出了真實的地址,就在這片山林裏。”說著,他用三角定位方式在地圖上標出了一塊區域,“不超過10平方公裏。”

“這時候受害者活著的可能性不大了,”章桐說,“我仔細看了那段視頻,應該是個改裝後的棺材,這樣的空間和氧氣,加上受害者的掙紮,消耗量是驚人的,十之八九直播結束沒多久就已經窒息死亡。”

“我也沒指望他還活著,隻是必須找到屍體。”童小川說。

“那沒問題,我已經通知當地派出所帶熟悉路的鄉民上山進行搜尋,方位已經告訴他們了,”說著,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應該在太陽下山之前就會有消息,他們帶上警犬了。”

童小川點點頭:“醫管局那邊查得怎麼樣?”

鄭文龍重重地歎了口氣:“真是規定歸規定,實行起來就完全是另外一碼事了——他們的登入管理簡直就是一鍋粥,短期內根本就查不到異常的狀況,我也試過那幾個受害者的檔案,一天之內查詢就有100多次,總之,誰都能看。我聽他們裏麵的員工說了,哪怕來個外頭人,在中午吃飯的時間,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裏也是來去自如的,根本就沒有人把自己的登入及時取消的習慣,還不都是嫌麻煩,唉!知道有內鬼也沒招。”

童小川緊鎖雙眉。

章桐從公文袋裏取出三份文件:“朱賓陽做過骨髓捐獻,時間是他遇害前一年,而朱賓陽的妹妹朱愛琴,患有PMD。”

“PMD?”童小川沒弄明白,歪頭問李曉偉。

李曉偉神情凝重,小聲回答:“進行性肌營養不良,這是一種由遺傳因素所導致的原發性骨骼肌疾病,無法治愈,發病時間或早或晚,很痛苦。”

章桐看了他一眼,點點頭:“朱愛琴是在32歲被正式確診的,很可惜,病情已經被拖得太久了,33歲的時候她選擇了跳樓自殺,所以,朱賓陽一家戶口本上已經沒有人了,唯一的一個遠親在山西那邊,十年前肺癌去世,家裏也沒什麼人了。”

“但是一個擁有朱家遺傳染色體的人卻在天長市殺了這麼多人,就像一個清道夫。”副局沉聲說道,“我們不能再讓他繼續下去了。”

章桐想了想,說道:“有一點很奇怪,我比對過凶手留下的染色體DNA,卻發現更接近於朱愛琴的遺傳特點,但是朱愛琴沒有生育能力,所以我現在更懷疑真正做過骨髓捐贈的,應該是朱愛琴,而不是朱賓陽!”

“她為什麼要頂替哥哥去做這件事?”童小川問。

大龍在一旁聽了,忍不住一拍巴掌,激動地說:“不奇怪,有人改了醫管局的檔案,我們現在所有的資料來源都是醫管局的檔案中心,如果有人就是想讓我們這麼認為的話,那這就是最直接的方法了。”

章桐欲言又止。

“小章,你想說什麼?”副局問。

“我擔心骨髓捐獻的時候,朱賓陽已經死了,所以朱愛琴頂替了哥哥,那時候醫療捐獻管理不像現在這麼嚴格……”章桐惴惴不安地看了眼李曉偉,“但是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2.

(半小時前)

煩躁,說不出的煩躁。

初冬的夜晚已經能讓人明顯感覺到徹骨的涼意,車內沒有暖氣,衣著單薄的他被凍得有些發抖,不得不豎起衣領攏起袖子,狼狽得縮成一團,可是雙眼卻仍然緊緊地盯著車前方不到兩百米遠的那棟灰色建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