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慶春說完歎了口氣,雖說自己是鍾家的長房嫡女,可親祖母去的早,如今家中夫人劉氏乃是繼室,父親性子軟弱加之膝下無子,素來就不得老太爺的賞識,好在外祖齊家乃是江南大族,又掌著瓷器燒造的大宗買賣,幫襯自家勉強撐著體麵。可打從去年年根下娘舅的意外身亡,絕了外祖家最後的根兒,三代人六個寡婦,年裏就已是惹得京城內各色傳言沸沸揚揚,自家的日子也就越發艱難起來。
府裏各處的閑言碎語,總還有那麼幾句會鑽入自家人的耳朵,更不要說叔父、嬸母、堂兄弟姐妹當麵的擠兌和排喧。若非如此,父親也不會為了博老太爺的歡心,主動接了正月裏運送銀資的差事,誰知竟會這般巧合,出門還不到半月就因病亡故。還不等屍身運回京城,一門七寡、命硬克夫的說法,就已經肆無忌憚地傳揚開來。如今家中就剩娘倆兒相依為命,今後的日子要怎麼過,青芙許是還想不到這層,自己卻如何能不憂心。
鍾慶春思忖良久,從懷中掏出個青玉的鈕印,塞到青芙手裏道,“你出去尋奶哥哥套車帶你回府,不管誰問都說是給太太取藥,悄悄把我床下最裏頭的那個小箱子取出來,讓奶哥哥連夜送去外祖母處,再拿這紐印去尋貴叔,讓他把爹爹那邊的銀票、房契地契一並也都送去外祖母家……”
青芙被慶春說得鼻子發酸、眼圈兒跟著紅了起來,卻也知道這是大姑娘不得已的法子,緊緊地捏了紐印,用力點頭道:“奴婢一定小心行事,隻是今個兒隻奴婢與采蓉姐姐跟著來廟裏,奴婢若是離開,姑娘自個兒在靈前,這大晚上的怕是不怕?”說罷又覺不合規矩,頓了頓道,“奴婢喚個婆子進來陪著姑娘。”
“自己爹爹有什麼可怕,你速去速回就是。”鍾慶春打發走青芙,稍稍鬆了口氣,見這會兒天色晚了,應該不會再有人進來,起身兒鬆乏一下手腳,扭頭看著殿中早已釘死的棺槨。當初家丁傳信兒說是路上生急病死的,卻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能開棺看看屍身……想到這兒她自嘲地搖了搖頭,前世法醫的職業病,來到這兒一年多了還是沒改過來,即便查出不是病死,如今孤兒寡母又能怎樣,倒不如盡量為今後打算才是正經。
入了夜,外麵的婆子小子們早就睡得東倒西歪,慶春也困得有些要撐不住了,忽然聽著後殿裏有響動,嚇得她一個激靈,擔心齊氏忙起身兒去看,剛撩開後殿的破門簾子,就被人從後捂住了口鼻,半分聲響都發不出來,還險些憋得背過氣去。
“你別出聲,我便放開你,不然……死在刀下正好給你主子殉葬去。”背後傳來個男子低沉的聲音,顯然是把她當成了守靈的丫頭。
慶春連連點頭,生怕那人手上再加點勁兒,就這麼把自己悶死在這裏。
“這殿裏可是武昌郡王府的六姑娘?”那人稍稍鬆手卻沒離開太遠,壓低著聲音問。
“這是造辦處鍾家,郡王府的是在西邊院裏。”慶春聽了這話才知道是尋錯門的,郡王府的姑娘是前一日就停在了西麵殿裏的,以為說罷就能擺脫了這人,“您自個兒尋去吧,我隻當什麼都不知道,隻請您高抬貴手……”
誰知那人手下用力,鐵鉗似的掐住慶春的胳膊,扯著就從側門出了大殿,朝西邊停靈的地方快步走去。慶春緊張得心撲通撲通亂跳,努力鎮定地用餘光朝那人打量一二,身著緇色勁衣,臉上也遮著黑紗,隻露出兩道刀砍斧劈般的眉毛,狹長的鳳眼中閃著陰鷙的光,看著就讓人心下發寒。
到了西殿側麵,男子拿出火折子,點了截兒香丟進屋去,不多時就見裏頭的丫頭婆子倒了一地。
慶春見狀心下擔心,齊氏和采蓉怕是也被熏暈了吧?可自個兒還在鉗製之下,不得不踉蹌地被扯進殿中。
殿中棺槨尚未釘死,男子上前挪開棺蓋,到近前翻檢裏麵的屍身。
慶春被屋裏氣味熏得頭暈,無奈也被扯到近前,見那棺內躺著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口唇青紫,身上屍斑也很顯著。她昏頭昏腦的,習慣性伸手捏捏屍體手臂,屍僵果然甚強,指甲也是明顯的青紫色,翻看眼瞼看結膜有點狀充血,掰開口鼻也有些許淡紅色泡沫……
正想著這怕是中了雷公藤的毒,但隻看著表麵的體征不該妄斷,該等解剖後再做定論。
不待多想臂上突然一緊,陰冷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你到底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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