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慶春手臂吃痛,腦子複又清明起來,剛才一時忘形,現下竟不知該如何解釋,正猶豫著就聽外麵傳來腳步聲,似乎是有人過來巡夜。
男人忙蓋好棺材,扯著鍾慶春從後頭躲了出去,來人見了地上橫倒的婆子丫頭,頓時吵嚷紛亂起來,二人趁機回了鍾家靈堂。
鍾家的下人也聽到了響動,開門進來個婆子,看鍾慶春自個兒跪在靈前燒紙,渾濁的老眼四下骨碌了一圈兒才道:“大姑娘,裏頭可還安寧?青芙那小蹄子怎麼沒陪著姑娘,又跑去哪裏躲懶了?”
“太太睡得不踏實,我打發她回去拿藥了!”鍾慶春跪在蒲團上看似鎮靜,可隻有她自己知道,白幔兒後還有閃著寒光的匕首,自然不敢亂說什麼,勉強做尋常語氣道,“外頭在吵嚷什麼,可是那起渾人吃過酒鬧開了?媽媽在外頭也該好生看顧些,再怎麼說也得顧忌著府裏的體麵。”
婆子撇了撇嘴:“大姑娘可不好混賴人的,咱們守在外頭,天寒地凍的也隻能吃口茶暖暖,連碗熱****都沒有,哪裏有什麼吃酒鬧事兒的。是西邊兒郡王府的靈堂遭了賊,這才吵嚷起來的。”
“既不與咱家相幹,便隻約束下人、看顧東西,別家的事兒不要多做理會就是。”鍾慶春幾句話打發了婆子出去,見那男子從白幔兒下翻身而出,凝神正色道:“不知尊駕半夜前來究竟所為何事,看著並不為圖財也未想害命,還望高抬貴手,我礙著名節體麵,自也不會說出你去。”
男子滿眼玩味地盯著鍾慶春:“想讓我放過你?”伸手捏住她瘦削的下頜,挑起來對視,“告訴我人是怎麼死的?”
鍾慶春別開眼神:“我既不是刑席又不是仵作,如何知道。”
“不說便與她下去做伴?”男子的聲音複又冷到冰點,透著濃濃的不耐,手下也又加了幾分力氣。
見躲不過去,鍾慶春才勉強道:“看上去……許是服了雷公藤的緣故,不過這也是我胡亂猜的,當不得真。”
男子得到想要的答案,收起手中匕首,理理衣衫,衝鍾永森的牌位行了個禮:“今日多有得罪,明日再來拜祭。”而後迎向鍾慶春詫異的眼神,挑眉道,“造辦處的那鍾老頭竟有個會驗屍的孫女,當真有趣。”
鍾慶春聽得腦中一炸,這人竟與自家相識?也不知是不是眼花,竟在男子眼中看到些許笑意,越發覺得疑竇叢生,這人說話間既顯得與自家很是熟絡,又明顯是身份高過祖父,想不出到底是什麼人物。
男子並未站著看她發呆,甩手丟下個紙包,言簡意賅地說:“解藥!”話音未落人已從窗口翻身出去。
鍾慶春追上前幾步,到窗下隻見外麵漆黑一片,半個影子都已看不到。也顧不得多想,回身撿起紙包直奔後殿,用溫水合了給齊氏和采蓉分別灌下。
齊氏本就悲傷過度、神誌恍惚,醒睡並沒有什麼分別,迷糊糊地看了女兒一眼,又倦怠地闔上雙眼。
打發人開窗通風,安置好齊氏,鍾慶春這才拉著采蓉出來,尋個借口胡亂安撫了她的疑問,本想問問西院那人家是什麼來頭,可轉念想,如今都已自顧不暇,哪裏還有心思理會旁人的死活。
門板嘎吱一響,青芙臉色陰晴不定地側身進來,上前行禮,還不待起身站穩就急道:“姑娘,箱子已經讓金大哥送去齊家,一切都順當,也沒遇到人問什麼。隻不過、貴叔那邊有些變故,不肯由奴婢傳話兒,要當麵跟姑娘稟報,奴婢留了他在後門處候著,姑娘您看……”
鍾慶春聽了這話,胸口好似壓著鉛塊似的越發沉重,雖說大齊民風開化,可鍾家太爺是個古板性子,內外家規甚嚴,前後院兒界限分明,都是靠著小廝婆子從二門處傳話,未婚的姑娘連家裏成年男子都不大常見,更不要說是外邊兒的下人。貴叔是家中的老人兒,素來知道其中的分寸,如今卻還執意要見自己,看來的確是有不小的事兒。
“快請進來……”鍾慶春隨即又改口道,“算了,還是我出去見吧!”
采蓉取了白狐皮裏子的鶴氅,伺候著鍾慶春換上說:“外頭夜深風急,姑娘戴了風帽再去,奴婢上前頭守著,讓青芙跟著姑娘,雪厚路滑的也有個照應。”說著就點了八角玲瓏的手提風燈,交到青芙手裏又輕聲囑咐道,“你仔細看顧姑娘,若是遇見有人問,便說是殿裏香燭火氣太盛,姑娘出去透氣醒盹兒,莫要支吾著讓人懷疑。”
“姐姐放心,我省得。”
青芙脆生應著,矮身照著地上,采蓉半跪著欲伺候鍾慶春穿木屐上腳。
“我自個兒來就是,哪兒就那麼嬌貴。”鍾慶春直接伸腳穿上木屐,看著兩個丫頭心下感慨,在府裏這一年來冷眼看著,隻她們還把自個兒當個正經主子尊貴著,到得如今光景,旁人已連麵子功夫都懶得做,她們卻仍一如既往,也實屬難得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