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琳昏昏沉沉,隻覺呼吸不暢,心似油煎,自思怕是要熬不過去,膝蓋部位忽然一陣劇痛,激得她一個激靈,從那一片無邊的黑暗裏掙脫了出來。
高熱過後的腦門還是脹痛不已,莫琳緩緩睜開眼,想看看究竟是誰人踹醒了自己。她雖然病得有些神智不清,還是知道膝蓋上的鈍痛應該是被人踹了一腳的緣故。
此時的她也想不了那麼多,隻以為是自己突然昏迷,身邊人被嚇壞了,百般叫喊不能喚醒,便出此下策,行了不恭之舉。
視線所及還是模糊一片,隻隱約看見轎簾外站著一個一身紅袍的人。莫琳想,那混蛋杜嵐不是拂袖而去了嗎?這個一身紅袍的人難道是杜府請來代為拜堂的?
一念到此,莫琳勃然大怒,掙紮起軟綿綿的身子,撐著一口氣下了轎,抬手就給了紅袍人一巴掌:“下作東西!本小姐也是你能代人拜堂的?叫杜嵐出來!”
她雖然病得渾身無力,這一巴掌刮在那人臉上也痛不到哪裏去,可這清脆的“啪”聲,還是激得紅袍人冠玉一般的麵容上浮起一抹惱怒的紅暈。
崔判惱怒已極,不說他自成地府判官以來的一千多年,就是以前還是個凡人的時候,也不曾被人打過巴掌,更別說被女人打!
惱怒之中,右臂驟伸,五指箍住麵前女子纖細的脖頸,稍一用力,女子立即麵紅如血。
“你是何人?”右臂回收,將女子足不點地提到自己麵前,崔判如電雙眸直射進對方眼底,已是施展了攝魂術。
莫琳直覺腦門轟然一聲,而後腦子便一片空白,嘴裏老老實實說道:“我叫莫琳,揚州人氏……”
莫琳巴拉巴拉訴說,聲音毫無起伏。崔判越聽越糊塗,這女子也是今日成婚,因為對方不良,病中受激,以致一命嗚呼,可這女子的魂魄怎會到自己的空轎裏?
崔判百思不得其解,遣人將情況告稟閻君後,便命鬼仆將莫琳安置在豐都府一處偏院,而後遣散群鬼,熱鬧的婚禮自此草草收場。
豐都府南二裏外,一身紅妝的賞善司苦著臉站在賞善司外,接受來往群鬼目光洗禮,罰惡司和察查司遠遠的站在一邊,一副強忍笑意的模樣,更詭異的是強忍的笑意下還帶了幾分同情和愧疚。
許久不曾有過熱鬧的地府,這一日發生的事可是給往後的無聊日子提供了充足的談資。當成笑談的自然是賞善司喬裝新娘不知避醜,反在熱鬧地方遭受群鬼目光逡巡;詭異的則是,崔判花轎中的新娘究竟從何而來?
豐都府內,崔判坐在大堂上,手指飛快翻著生死簿,終於翻到揚州莫琳這一頁,隻見上麵寫著:“莫琳,揚州商賈莫柏之女,婚不善,暴斃,陽壽十八。”
合上生死簿,崔判垂了眼眸。生死簿上的字跡是他自己的,說明這名為莫琳的女子確實是陽壽終了才魂歸地府,隻是她為何沒有被勾魂使者勾魂,按照常情踏上黃泉路,過奈何橋,上望鄉台,然後到十殿閻君那邊過堂,憑察查司察查到的生前善惡事跡得相應的賞懲,反憑空出現在了自己的花轎中?
閻君接報後並沒有回複,崔判現下也不知道這事閻君打算如何處理。而他身為生死判官,府內自然不方便長期住著這麼一隻蹊蹺的鬼魂,隻是謎底未解,就這般放她回去走程序,然後輪回,那便會是自己失職。
留,留不得,放,又不妥,崔判自覺兩難。靜心等了幾日,閻君那邊還是沒有消息。崔判沉不住氣了。
好在那女子在府內還算安分,閉門縮在房內,足不出戶,倒省了崔判操心。
想到這裏,崔判忽然想起一事,忙喚鬼差去叫勾魂使者過來。
有頃,鬼差回報,勾魂使者在十殿閻君轉輪王那裏,並且閻君有令,命崔判進殿覲見。
崔判忙出豐都府,往幽冥沃石外(十殿轉輪王居所)行去,才至殿門外,尚未來得及請值殿鬼役通傳,一名鬼差從內而出,笑對崔判言道:“閻君有請。”
崔判隨鬼差身後至沃石大殿,見殿上十殿閻君齊聚,連彭祖和月老都在,十二人推杯換盞,走斝飛觴,端的熱鬧非常。
勾魂使者立在階下,身前也有一放置了菜品的條案,隻是使者自念身份卑微,立身條案之後,並未曾動過一筷。
引路鬼差朝殿上回稟:“回閻君,崔判到。”
轉輪王回頭,頭上平天冠上的珠子互撞,發出一陣悅耳聲響。
“崔判,來,一起入席。”
崔判謝過,慢慢步上大殿,撩起袍服下擺,在一席無人的條案後跪坐。
殿正中的十二人放下手中瓊觴,目光齊齊往崔判看來。
轉輪王再度開口:“勾魂,你將你所知的情況告訴崔判吧。”
崔判猛抬頭,地府還有事是自己這生死判官不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