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輪王笑道:“揚州莫氏。”
四個字巧妙地阻止了崔判未出口的疑問。他喚勾魂本就為的揚州莫琳之事,陽間人生死,都要經過地府往生,何以這莫琳壽終,勾魂居然沒有前去履行差職,若說是瀆職,瞧眼下閻君並無震怒的神色又不像。
勾魂使者嚴格說來,歸屬在生死判官崔鈺麾下,崔判有生死簿,勾魂使者手上也有一副本,他的職責就是照生死簿上注定的陽人命數,將陽壽終了的人勾魂到地府。所以,當崔判在生死簿上見到莫琳的名字時,便非常奇怪勾魂怎麼會遺漏此人。
他自知地府事無巨細都逃不過十殿閻君的眼,想來勾魂沒有勾莫琳魂魄一事,閻君肯定也知道,所以,那幾日他沒有舉動,隻是等著閻君就此事做出發落。等了幾日不見動靜,這才按不住性子喚勾魂使者詢問其中緣由。
勾魂使者沒有說什麼,隻是從衣袖中掏出生死簿副本,翻到一頁,恭恭敬敬遞到崔判麵前:“崔判請過目。”
崔判接過,目光投在生死簿上,才一見,身子猛然一震,湮滅了一千多年的前塵過往忽然紛至遝來,在腦子裏鬧哄哄亂閃。
生死簿上除了人名及此人相關的資料,不會有別的。勾魂使者翻開的這一頁上也是個女子名。
“池明秋,潞州人氏,嫁潞州崔鈺,夫婦和美,子孫孝悌,壽八十,正寢。”
遙遠的記憶慢慢回歸,已經在夢裏都忘了的名字卻在今日重見。池明秋,池明秋,這不是他陽壽終前的愛妻麼?自己死後,在陰司任職,初始也曾打探過消息,知她自自己死後,因兒女皆孝順,晚年過得很是安樂,自己便放下了心,後來,明秋壽終,輪回往生,自己則因為身為冥官,姻緣早斷,逐漸失了對她的關切,一千多年過去,終至記憶淡漠,魂夢不再與卿同,哪裏料到今日會重見這名。
崔判自然知道,所謂潞州崔鈺,就是他自己,所謂夫婦和美,也是事實,他生前雖然不隻明秋一妻,然心頭最愛最敬的,無疑隻她一人。想當年,雙方都還年少,燭影搖紅,剪影成雙,也曾喁喁細語約來生……
沉寂了千年的心,忽然在此刻盡情跳動。
手中的生死簿交還了勾魂使者。
勾魂使者心內忐忑,接了生死簿,見崔判沒有指示,隻得回頭看閻君。閻羅天子揮了揮手,命勾魂退下。勾魂如釋重負,忙將生死簿塞回衣袖,徑出沃石大殿。
良久,崔判出聲:“莫琳是明秋的輪回後世?”
彭祖捋了捋長須,笑道:“當日前往東海,我曾與十殿閻君言道,地府將有喜事,不料怎就這麼巧,四大判官打賭,崔判竟就以婚事為賭注,果真是天命注定。”
彭祖說話間,還不時笑看月老。月老一身白袍,腰間纏著紅線,亦笑道:“紅娘與我一直不明白地府冥官姻緣早斷,怎還會有紅鸞星動?今日崔判婚事賭注在前,明秋輪回後世婚喪在後,魂魄又莫名出現崔判花轎之中,確實是冥冥之中早就注定。”
崔判雙眉深鎖,拱手道:“閻君,兩位仙長,你們也都說冥官姻緣早斷,崔某怎能娶妻?”憑甚娶妻?後麵四字他當然不會說出來。
秦廣王笑道:“崔判,天命也不是一成不變的,有些事,積累到一定程度,就是天命也會發生變化。再說,你本陽世人,非我地府天生陰靈,其中的變數自然也就多了些。”
崔判皺眉:“屬下還是不甚明了。”
秦廣王起身:“也罷,你且隨本王來。”
一行人跟在秦廣王身後,往第一殿而去。
第一殿亦名孽鏡台殿,是秦廣王居所,名字由來則是因為殿右有一高台,台上有一巨鏡,名“孽鏡台”。
秦廣王帶著十數人來到孽鏡台下。孽鏡台上方還有一橫匾,上書七個大字:“孽鏡台前無好人”。
秦廣王止步台下笑道:“本王這孽鏡台,以往照的皆是鬼魂生前善惡,今日就充當回勾陳大帝手中的窺玄鏡,瞧瞧池明秋這千多年來的輪回轉世。”
秦廣王說罷,袍袖一拂。孽鏡台鏡麵金光閃過,鏡麵雲開,一幕幕畫麵顯現。
眾人立在台下,仰頭看著孽鏡台中池明秋和崔鈺的一世,確實夫婦恩愛,和美幸福,及至崔鈺壽終,池明秋幾年後亦正寢。
而後,畫麵一轉,池明秋鬼魂出現在奈何橋前。
孟婆將手中的忘川水交到池明秋手中,池明秋雙手端碗,微微側頭,望向雲霧遮繞的豐都府方向,目光癡癡纏纏,似有不舍。
崔鈺心頭一跳,忽然想起自己初為判官時,曾經托夢家宅,告訴親人在地府任冥官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