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某些讀者而言,這類虛構事實或想象國度地圖可能頗具吸引力,因此我在本書末尾添加這些描述。我也為本書重新繪製地圖,很高興的是,在從事這項工作時,於黑弗諾典籍庫中找到一張極古老的地圖。
撰寫地海傳說這幾十年來,我已有所改變,讀者亦然。所有年代都在變化,但在我們的年代,道德與心理變革卻迅速且劇烈。典型成為裏程碑,廣泛簡單的事物愈趨複雜,混沌變得優雅,而眾人確知為真的事實,也變成某些人曾以為的自以為是。
這點頗令人不安。無論我們多喜愛絢麗的無常、迷人的閃爍霓虹,仍渴望不變的事物。我們珍惜恒常的老故事:阿瑟王永遠沉夢於亞法隆(Avalon);比爾博(Bilbo)①可以到“那裏再回來”,而“那裏”永遠是珍愛、熟悉的夏爾;唐吉訶德出發前往刺殺風車……人們因此轉向奇幻領域,以尋得穩定古老的事實,不變的單純。
『注:比爾博為托爾金所著“魔戒”(LordoftheRing)小說中的人物。』
然後資本主義工廠開工。有供給,有需求。奇幻成為一項商品、一種產業。
商品化的奇幻毫無風險:沒有創造,隻有模仿與瑣碎。剝削古老故事的智慧與複雜的道德寓意,將行為化為暴力、演員化為玩偶,也將事實陳述化為煽情的陳腔濫調。英雄像電動收割機,機械化地揮舞刀劍、雷射光、魔杖,賺進大筆利潤。令人深沉不安的道德選擇經過篩選裝飾,也變得可愛、安全。偉大說書人以熱情激發的靈感遭複製後卻變得刻板,降格為色彩俗麗的塑料玩具,予人廣告、販賣、損壞、丟棄,可替代,也可任意置換。
將奇幻商品化,所倚賴與所剝削的正是讀者(成人小孩皆然)無上的想象力。想象力能讓這些死物起死回生,暫時擁有某種類型的生命。
想象力如生物,都活在現時,而且與真實的變化共存、從中成長。一如我們所為與所有,想象力也可能經由妥協而遭貶抑,但它耐得過商業及教條的剝削。土地比帝國長存,征服者也許能將森林及草原化為沙漠,但雨終究會落下,河川會流向大海。曾經搖晃、變動、虛幻的遙遠國度,正如我們多彩地圖上的國家一般,同是人類曆史與思想的部分,有些甚至更恒久。
長期以來,我們同時居住在真實與想象的國度,但在兩處的生活方式皆已不同於父母或祖先。魔力隨著年歲不斷變化。
我們如今識得十幾位阿瑟王,每位都是真實的。在比爾博有生之年,夏爾橫遭變動。唐吉訶德去了阿根廷,在那裏遇到波赫士(LuisBorges)。Pluscéstlamêmechose,plusachange.——愈是相同的事物,愈將改變。
我很欣悅地回到地海,發現它還在那兒,全然熟悉,卻又有所改變,而且不斷變化。我以為會發生的事並未發生,人們不是我原以為的模樣,而我在自認熟稔的島嶼間迷途。
所以這些故事是我的探險與發現。謹將地海的故事獻給喜歡(或覺得可能喜歡),以及願意接受下述假設的讀者:
萬物恒變;
作者及巫師不全然可靠;
龍無可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