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鑽石開始感到這些時辰是與她真實的相會,為此而活,卻要到雙腳踏上石子路,眼睛看到港口及遠程海天一線,方知自己為何而活,接著,憶起值得回憶的事。

冬季過去,溫暖晚春接著寒冷早春來到,車夫帶來母親的信。鑽石讀後,將信拿給鐵杉師傅,說:“我母親在想,我今年夏天能否在家度過一個月。”

“可能不行。”巫師回道,然後似乎注意到鑽石,便放下筆,說:“年輕人,我必須問你願不願意繼續隨我修習。”

鑽石不知該說什麼。任憑自己選擇的念頭,未曾浮現心頭。“您認為我應該嗎?”鑽石終於問道。

“可能不該。”巫師道。

鑽石以為自己會感到放鬆、解脫,卻發現覺得挫折、羞愧。

“我很抱歉。”他說,帶著相當的自尊,讓鐵杉抬頭瞥了他一眼。

“你可以去柔克。”巫師道。

“去柔克?”

男孩張口瞠目,這模樣惹惱鐵杉,雖然鐵杉明白自己不該如此——巫師一向慣於年輕一輩驕矜自信,若有謙遜,必定是隨年紀而增。“我說,柔克。”鐵杉的語調說明自己不習慣必須重述。接著,因為這男孩,這個耳根子軟、受寵、愛做夢的男孩,以毫無怨尤的耐心贏得鐵杉喜愛,所以鐵杉大發慈悲,說道:“你應該去柔克,否則就找個巫師,學習你需要的智識。當然,你需要我能教你的事物,你需要真名。技藝始於真名,終於真名。但這不是你的天賦,你不擅長記憶真字,你必須奮力加以鍛煉。但顯然你的確有能力,需要培養、管束,這點別人會比我適任。”可見,無論多麼不可能,有時謙遜也會衍生謙遜。“如果你想去柔克,我會寫封信讓你帶去,請召喚師傅特別照顧你。”

“啊。”鑽石歎道,大為震驚。召喚師傅的技藝可能是魔法技藝中最詭譎也最危險的。

“也許我錯了。”鐵杉以冷淡平板的嗓音說道,“你的天賦可能在形意。也可能在塑形及變身這種平凡技能。我不確定。”

“但您是……我真的……”

“當然。年輕人,你自知的能力,真是少見地遲鈍。”這話說得嚴厲,鑽石硬了點骨氣。

“我以為我的天分在音樂上。”他說。

鐵杉隨手一揮,打散這念頭。“我說的是真正的技藝。現在,我要對你坦白。我建議你寫信給父母,我也會寫信給他們,告知你將前往柔克學院的決定。如果你決定去,或者去大港看看那裏的駐城法師願不願意收你,帶著我的推薦函,應該可行。但我不建議回家探望。家人、朋友,諸如此類的羈絆,正是你需要脫離的。從今,爾後。”

“巫師沒有家人嗎?”

鐵杉樂於看到男孩終於有點火氣。“巫師互為家人。”

“也沒有朋友嗎?”

“可能會成為朋友。我曾說過這是舒適的人生嗎?”鐵杉停頓,直視鑽石。“有個女孩。”鐵杉說。

鑽石迎向他的視線片刻,低下頭,一語不發。

“你父親告訴過我。女巫的女兒,兒時玩伴。他認為你教過她咒文。”

“是她教我。”

鐵杉點點頭。“在孩童間,這可以理解。現在幾乎不可能了。你懂嗎?”

“不懂。”鑽石說道。

“坐下。”鐵杉說。一晌後,鑽石坐在硬實高背椅上麵對他。

“我在這裏可以保護你,也確實保護了你。當然,你在柔克絕對安全,那裏的門牆……但如果你回家,你必須自願保護自己。對年輕人來說,這是件難事,非常困難……這是一場試煉,試煉你那尚未化為鋼鐵的意誌、尚未見曉真正標的之心靈。我敦促你,別冒這個險。寫信給你父母,去大港,或去柔克。我會退給你半年費用,足以支付你起先的花費。”

鑽石直挺挺靜坐。他近來漸像父親,身高體壯,雖然十分年輕,但看來已像個男子。

“鐵杉師傅,您說您在這裏保護了我,是什麼意思?”

“就像我保護自己一樣。”巫師說。片刻後,不耐煩地續道:“交換,孩子。我們為自己的力量而付出的力量,我們斷絕低下的存在。你一定知道,每個真正的力之子都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