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也先並非瓦剌汗,當初也先之父脫歡有意不臣,卻又怕諸部落不服,隻得捧出元朝皇室孑遺脫脫不花為汗,自稱“太師”,實則大權在手,覷著脫脫不花便如傀儡一般。那脫脫不花倒也知趣,將大小政務一概交於脫歡處置,自己卻躲進大帳吃喝作樂。

後來脫歡病死,也先襲父爵。也先倒也頗有雄心,一心要興複大元,無奈地僻兵寡,要破大明無異以卵擊石。虧得他有些機略,派出無數探子打入中原,又帶兵頻頻襲擾明朝邊庭,打算用疲兵之計趁亂取勝。到底讓他撿著些便宜,在土木堡大破明軍,連朱祁鎮都生擒了。自此也先便頭腦發熱,與阿剌知院、脫脫不花分兵三路進襲中原。

誰知明朝的新任兵部尚書於謙極有謀略,先立新主,後調重兵,一番布置竟將北京城箍得鐵桶相似。阿剌知院與脫脫不花一心要保存實力,攻到一半也未知會也先便先自撤回漠北了。也先孤軍深入眼望北京高牆壁壘,竟攻不進去,反損兵折將,無奈之下隻得倉皇北撤。

時近仲冬,漠北正是風高百草折之際,也先逃回塞外後,並未收拾起那一片複興大元的野心,幾度重整殘餘,打算入寇中原,卻每每教大明邊將打得頭破血流,狼狽奔逃。他此時在瓦剌的聲威一落千丈,連脫脫不花都不願受他擺布了。也先心中懷恨,早起了弑主自立的心思,無奈大軍新敗,無力也不敢在族內挑起事端,隻得暫將一腔心思都放在朱祁鎮身上,以圖在明朝廷那裏討些便宜,也好挽回些聲威。

此時也先的手下多要殺了朱祁鎮,也先的兄弟賽刊王卻與朱祁鎮最是親近,每每力排眾議保下正統帝的性命。也先也十分為難,抓著這個明朝皇帝,覺得奇貨可居,一刀殺了似十分可惜。不殺他,將來作個人質,偏偏明朝廷又不買這個帳,倒使也先多生雞肋之慨。也先心下失了計較,卻急壞了一人。此人名喚喜寧,當初是王振心腹,在朱祁鎮麵前也曾百般逢迎,甫一落入瓦剌兵手中便拱手投效,也先許多無恥計議,皆出此閹之手。這喜寧眼見也先不能再犯中原,也十分心急。他情知也先不對中原用兵,自家便成弊帚,再無用處,百種思量之下,拿定一個主意,要在正統身上做一番文章。

朱祁鎮雖然昏悖,到底是一國之君,也有幾個忠心耿耿的臣下,一個喚作袁彬,是錦衣衛校尉,一個喚作哈銘,曾是明軍中的通事。這三人平素最是親近,身在窘處,互相扶持,頗有羊左之契。喜寧看在眼裏,心頭一半是焦慮,一半是嫉妒,暗地捺定要在也先麵前挑撥,因此常到朱祁鎮營中走動,打算借問安之名挑些事端。

這朱祁鎮被俘之後,不知何故竟聰明許多,他也知喜寧居心不善,因此見喜寧來到,便與袁彬哈銘躲了。喜寧來了幾回,都是一無所獲,不免有些懊惱。誰知朱祁鎮卻對喜寧仔細起來,他見喜寧的隨扈中有一人甚是眼熟,卻記不起他的姓名來了,不免悄悄向袁彬打聽。

袁彬道:“陛下,那是東廠班頭馮文用。”

朱祁鎮有些納罕道:“他怎地也在此?”

袁彬道:“陛下不記得麼?當初發兵之時,東廠有四十名番子隨軍,領班之人正是馮文用。”

朱祁鎮仔細想想道:“莫不是王振點派的?”

袁彬點頭道:“正是。”

朱祁鎮道:“這些番子到底是做什麼用的呢?”

袁彬搖頭道:“臣也不知。”

朱祁鎮問袁彬道:“卿與馮文用相熟麼?”

袁彬道:“萍水之交而已,不過同殿稱臣。”

朱祁鎮道:“何不與他敘敘舊情,或許有所裨益也未可知。”

袁彬苦笑道:“陛下,那喜寧已投效瓦剌,馮文用本是王振黨羽,與喜寧十分親近,如今又為他所用,豈肯與我們同心?”

朱祁鎮也不禁默然,袁彬奏道:“陛下,籠絡馮文用,還不若多與賽刊王親近親近。喜寧卑鄙小人,必不得也先信任,陛下何必為他憂慮。”

朱祁鎮點點頭,不再多想,隻在帳中靜待賽刊王的音信。

過不幾日,賽刊王果然遣人來請朱祁鎮過帳飲宴敘談。朱祁鎮欣欣然赴約而去,袁彬與哈銘卻不敢離開營帳,隻得目送朱祁鎮離去。

那朱祁鎮喜洋洋騎上駑馬,隨同來人搖晃晃來到賽刊王的寶帳。賽刊王早備好筵席在那裏等候,一見朱祁鎮來到忙口稱陛下,將朱祁鎮拉到身旁坐下。那朱祁鎮早都是稔熟了的,也便拋了扭捏,坐在那裏先將尊爵捧起,笑吟吟對賽刊王道:“王兄,朕自到北地以來,多蒙王兄照料,才免得陳屍黃沙。朕心中感激非常,他日若能回歸故土,定以傾國之力報答王兄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