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刊王聽他如此說法,隻將尊爵與他一碰道:“陛下,且休再說這許多客套話,來來來,請賞歌舞。”隨即便有數個番女濃妝豔抹來到筵前,深深一拜便隨同羯鼓胡笳舞將起來。
這胡地歌舞畢竟不及中原歌舞婉轉流美,胡地女子也不及中原女子清麗可人,朱祁鎮看得索然無味,又不敢流露,便一尊一尊地與賽刊王對飲,不覺有些微醺。
賽刊王見他兩頰漸染紅雲,眼珠一轉,將聲音放軟道:“陛下,小王無禮,敢問陛下高壽幾何?”
賽刊王於中原話也是一知半解,常有張冠李戴之處,好在朱祁鎮與他相處日久,知他這些毛病,當下也未深究,隻是道:“朕癡長二十三歲。”
賽刊王心道,朱洪武也不知前世做何罪孽,當初何等英武,卻養活下這些短命鬼的廢物後人,宣宗三十八歲即駕崩,教他這寶貝兒子九歲便登了基,如今理政十四年,猶對朝政一竅不通,當真辜負了天下黎庶。他不過一轉念,隨即切入正題道:“陛下如今正在盛年,如今離開中原日久,身旁終須有人照料起居,如今也先太師有意將胞妹嫁作陛下妻室,不知陛下心意如何?”
朱祁鎮雖然有些醉意,到底不糊塗,忙道:“王兄,朕身居北地,日夜思念祖宗祠廟,抱滿腹憂愁,哪有心思論男女婚嫁,朕心亂得狠,王兄暫休提罷。”
賽刊王早知他有此一說,笑道:“陛下何必推托得恁快,不妨先看看女家如何?我這妹子名喚諾蘭,年可十九,端的是標致無雙,隻是眼界太高,許多王子頭人都看不上。陛下是中原聖主,與我這妹子恰成一對。”
朱祁鎮心道,瓦剌女子十六七歲便要嫁人,如今挨到十九,還不知是什麼慘狀哩,況且瓦剌女子多經風霜,毛孔粗大,皮膚黑糙,又兼著一身膻腥,我才不要哩,當下含糊道:“朕今日酒多了,有些糊塗,王兄,此事改日再說吧。”
賽刊王一笑,不再提及此事,當下盡歡而散,這朱祁鎮醺醺然晃蕩蕩一路趔趄踅回營帳。
袁彬與哈銘早急得心頭要冒出火來,見朱祁鎮回來,慌忙過來將他攙進帳篷,放在榻上,幫他脫去外衣,又遞上茶水。朱祁鎮坐在那裏倒嘻嘻笑起來,倒把袁彬與哈銘弄得糊塗。兩人一時丟了手上的活計,愣怔怔看著朱祁鎮。朱祁鎮見他們如此,收了笑聲道:“時候不早,且睡吧。”
第二日一早,賽刊王又遣人來請朱祁鎮,依舊是歌舞飲宴,席間又說起要將妹子許配於他。朱祁鎮依舊是借酒推托,賽刊王如昨天一般並不惱怒強求,隻是一笑而罷。
如是者三,朱祁鎮心頭也有些狐疑起來,暗想此事還是應對袁彬與哈銘講明,這日入夜便將此事對二人和盤托出。袁彬聽罷沉吟一下,忽然道:“恭喜陛下,回歸中原有日矣。”
朱祁鎮摸不著頭腦,道:“卿何出此言?”
袁彬道:“陛下,此必是也先見以陛下為質不能從中原討得半分便宜,故而定下此計。先將妹子許配陛下,再放陛下返回中原,這一來,瓦剌便是大明的姻親,再非屬國。其利有三:一則也先身價頓漲,再則他索要布帛帑幣更加方便,三則大明便不能向瓦剌興兵了。”
朱祁鎮這才明白,此事是個賠本的買賣,暗自慶幸自己未曾答應。袁彬此時心頭忽然閃過一絲憂慮,朱祁鎮卻不管這些,得意了片刻便昏昏然睡去了,夢中卻想著自己若與諾蘭成親,或許在瓦剌能作個太平侯也未可知。
又過幾日,也先使人來請他,朱祁鎮心頭倒打起鼓來。他生怕也先懷恨自己,戰兢兢隨著來人到了也先的帳中。也先擁著寵姬卓爾琴正在那裏碗酒塊肉地看胡姬歌舞,見朱祁鎮來,隻將手一揮,命他坐在一旁,也不和他說話。朱祁鎮甫一坐下,便有人為他將酒滿斟上。朱祁鎮哪有心思飲酒,勉強端起酒爵向也先敬酒。也先卻不耐煩,揮揮手教他放下,複又喜洋洋去看些胡姬。朱祁鎮碰個軟釘子,怏怏坐下,到底心裏有些不甘,待那些胡姬一段完畢,這才又舉杯要說話。也先卻向並未看見一般,大聲道:“快上摔跤舞。”
卻見一個侏儒,肩上扛著兩個木偶人形,一個穿這明朝將軍的鎧甲,頂著一枚朱纓,一個穿著瓦剌人的掩心甲,頭戴瓦剌的牛皮小帽。兩個人偶四臂相抱,那侏儒上來先施禮祝酒,哇啦哇啦的朱祁鎮也聽不懂,隨即他四肢按地,渾身便被兩個人偶的袍襟蓋住,一看恰如兩人摔角一般。再看這侏儒背著兩個人形翻來滾去,做出各種形態,一時明朝將軍將瓦剌武士按倒,一時瓦剌武士又將明朝將軍掀在地下。雖然都一招一式比劃得清清楚楚,卻又如小兒打架般令人捧腹。最後瓦剌武士將明朝將軍掀翻在地,這將軍滿臉灰泥,嗚嗚哀號,那武士卻興高采烈,哇啦啦亂叫,似是慶賀一般。也先看得哈哈大笑,命人重賞了這侏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