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侏儒下去,又有八名力士手持長刀上來,向上一躬便和著鼓點舞起刀來,初時動作尚慢,後來招數越來越快,最後竟如疾風暴雨般,弄得帳篷中一時刀光劍影。朱祁鎮唬得兩股戰戰,隻能扶著桌案一動不動。

好容易待到這些武士退下,朱祁鎮有些忍耐不住,站起身小心翼翼道:“太師……”

此回也先倒回得快:“明朝皇帝,你看本太師為你彈唱一回如何?”

朱祁鎮嚇得麵如土色,慌忙躬身道:“豈敢豈敢,實不敢當。”

也先大笑道:“本太師興致高得緊,快取火不思來。”

這火不思本是瓦剌人最愛的樂器,元朝將它列入國樂,《元史?

禮樂誌》載“火不思,製如琵琶,直頸,無品,有小槽,圓腹如半瓶搕,以皮為麵,四弦,皮絣,同一孤柱”。當下有人將火不思取到,也先彈撥起來,其聲錚錚琮琮,似有金石擊撞。也先亮開喉嚨高聲歌唱,其詞大意為:成吉思汗的子孫馳騁在草原,他們的勇氣讓敵人膽寒。從祁連山的皚皚白雪到烏蘇裏江的滾滾波浪,從察合台的黃沙漫漫到興安嶺的大樹參天。成吉思汗的子孫嚇,他們攻占敵人的城池和草場,奪取敵人的妻子和家園。他們的忠心像最好的鋼刀一樣永遠不會折斷,他們的身影像蒙古人的戰旗一樣永遠衝鋒在最前。他們寧可戰死也不讓敵人小看,他們寧可戰死也不讓自己的駿馬羞慚。成吉思汗的子孫嚇,我們要建立不世的功業,我們要光複那堂堂的大元。

初時隻有也先一人歌唱,後來滿帳篷的瓦剌人都在那裏跟著高唱起來。朱祁鎮聽得心驚肉跳,隻覺頭痛欲裂,又不敢作出半點不滿的形狀來,隻得強忍著坐在那裏一言不發。也先唱罷又是一陣哈哈大笑,將火不思丟給侍從,問朱祁鎮道:“明朝皇帝,你聽本太師唱得如何?”

朱祁鎮假惺惺舉杯道:“太師果然雄壯,聽得人熱血沸騰,真須浮一大白才趁此時胸臆。”

也先卻搞不懂甚麼叫做“浮一大白”,甚麼叫做“胸臆”,隻是見他舉杯,知道他是敬酒,便興高采烈舉起杯子一飲而盡。

朱祁鎮才要再開口,又是一陣樂聲傳來,十二名胡姬受捧彩綢又來到筵前,隨著音樂舞蹈起來就如十二隻彩蝶飛在花叢中一般,一時軟玉溫香紛紛撲麵而來,使人好不愜意。

朱祁鎮到此時才將心定住,看那十二名胡姬,雖然不是國色天香,卻也有七八分的人品。他離開中原已久,正在孤寂淒涼之時,陡見這些情景,不免也有些心旌亂搖,神思顛倒,當時不免多喝了些。這一來,人借酒力,越發覺得身上懶洋洋好似駕雲一般舒服得緊。

這些胡姬歌舞一陣便退下了,也先轉過頭來看著朱祁鎮笑吟吟道:“明朝皇帝,你看這段歌舞如何?”

朱祁鎮這才有些清醒,慌忙道:“果然妖冶嬌豔,使人為之神魂顛倒。”

也先道:“你看我瓦剌美女也不輸中原女子豔麗柔情吧?”

朱祁鎮不暇多想,隻是道:“不錯不錯,塞北不惟金戈鐵馬,豪情激蕩,也有如許溫柔,果然使人大開眼界。”

也先道:“明朝皇帝,我有一言要說在此處。目今中原已另立新主,尊駕要立即回去怕也不得好結果,不若就在瓦剌多盤桓些時日,看看中原形勢再說。”

朱祁鎮心道,我便自己想回,也須你說個“肯”字才行,我且不說話,看你做什麼打算。

也先看他一眼,接著道:“想尊駕在北京之時是何等威儀,如今破被昏燈打發時日,我心中也實不忍,因此想為尊駕牽個紅線,也好有人灑掃收拾,不強如那袁彬哈銘兩個粗漢。”

朱祁鎮心道,不好,他若此時說我倒不能推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