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先停了一下,乜斜兩眼盯了朱祁鎮片刻方才道:“本太師有一妹子名喚諾蘭,人品端方,與尊駕正是一對。”
朱祁鎮心頭打鼓,早失了計較,又不好說回去與袁彬哈銘商量,也是急中生智,忽然從腦子裏冒出一句話道:“太師,我中原人禮節甚蕃,遇有男女婚嫁必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雙方各有來人中間穿合,再擇吉日拜堂成親。太師既有此意,請赦朕歸朝以告祠廟,再由滿朝文武中擇選一人以為媒證,擇日婚配。我想太師之妹子既是大家之女,斷不可輕言婚嫁,必須先告大明列祖,再曉諭天下,俟四夷來賀,然後行以大禮,方顯得鄭重其事。不然輕易匹配,何異苟合,倒被世人所不齒了。”
一番話倒把也先說得啞口無言,原來瓦剌人素來於禮節之事無所拘泥,隻消你情我願,歸家告之以父母便可成親,若是出門在外,連父母都可不知會。如今也先一聽朱祁鎮這些話,暗地不免也有些後悔過於孟浪,倒弄得進退兩難。思索片刻,也先道:“也好,尊駕如此鄭重,也顯得誠心誠意,今日本太師十分勞累了,尊駕請回吧。”
朱祁鎮出了帳篷,心頭卻忽然閃過一絲悔意,暗道若是答應他,也許今日起朕就要變成座上嬌客了,唉,如今回絕了他,也無法挽回,隻好先回營帳。
才到自己的營寨外麵,見裏麵走出十餘個瓦剌兵,當先一人緊按佩刀,昂首在前,朱祁鎮識得他正是瓦剌營中掌管軍法的頭目,名喚折爾哈。再往後麵看時,早嚇了一跳,隻見袁彬與哈銘被五花大綁簇擁而出。朱祁鎮慌得兩步搶上,攔住去路,質問折爾哈道:“住手,這是甚麼意思?”
折爾哈雖是個莽漢,見朱祁鎮上前,也不敢太過造次,他漢話又不甚流利,費了老大力氣才說出兩個字:“砍頭。”
朱祁鎮吃了一驚道:“誰下的令?”
折爾哈道:“太師。”
朱祁鎮聽得大怒道:“好大膽,我才從太師處回來,他並未下此軍令,你怎敢矯詔殺人,來來來,隨我去太師處評理。”說罷一把扯住折爾哈的領口,拉拉扯扯就要找也先去。
折爾哈全未聽懂朱祁鎮的話,隻是見他怒氣衝衝扯著自己的衣領,目眥盡裂,臉色鐵青,不覺心頭發慌,口吃了半天才說出兩個字道:“喜寧。”
朱祁鎮登時明白,此事必是喜寧挑撥,心頭不由一緊,隨即也隻好咬著牙大聲道:“你算甚麼東西,不問青紅皂白亂殺人,難道塞北沒有王法麼?快隨我去見太師,快走快走。”
可憐折爾哈語言不通,急得哇哇亂叫,兩人語言不通,各說各話。時間一長,瓦剌人都出來看熱鬧,一個個指指點點的,有說這明朝皇帝打仗不行,發威倒賽過草原上的群狼。也有說折爾哈忒懦弱了,何不一刀連他都殺了,落得清靜。
又有幾騎馬飛馳而來,為首之人正是也先。朱祁鎮見也先來到,索性豁出麵皮,鬆了折爾哈,直衝到也先的馬前,手指也先大罵道:“也先,好無恥,這兩人不過是我的伴當,又不曾做甚麼歹事,你為甚麼要殺他們?”
也先尚未說話,從旁邊鑽出一人,深鞠一躬,嘿嘿笑道:“陛下息怒,這兩個東西雖然被俘,素有不臣之心,暗地陰謀勾結南朝,打算倒賣瓦剌。”
朱祁鎮看時,這人卻是喜寧,一時新仇舊恨齊齊湧上心頭,忽然奮起一拳惡狠狠向喜寧打來。喜寧猝不及防,教朱祁鎮一拳打在鼻梁上,登時隻覺鼻梁發脹,用手一摸,兩股血水已從鼻孔中流出。喜寧大怒,高叫道:“好朱祁鎮,你當還在皇宮哩,快給我打。”
再看喜寧這些隨從,卻都懶洋洋地不肯動手,喜寧越發惱怒,喝道:“馮文用,還不快動手?”
馮文用卻袖了手,隻抬眼去看也先。也先沉吟片刻,忽而叱罵喜寧道:“狗奴才,連本太師的貴客都敢打,豈不是找死麼?我問你,為什麼要殺這兩人,他們究竟犯了什麼律令?”
喜寧登時傻了眼,他本來算計好,先在也先麵前挑撥,說朱祁鎮不肯娶諾蘭全是袁彬與哈銘挑撥。也先果然大怒,他又趁機獻計,教也先一行將朱祁鎮請來,再行提親,一行命折爾哈帶人誅殺袁彬與哈銘。誰知未計算好時辰,折爾哈甫一出來便被朱祁鎮堵住。他得知消息,忙報給也先,打算借也先之手要硬行殺了袁彬與哈銘,順便也教訓朱祁鎮一回。誰知也先竟出爾反爾,將一切不是全都推到自己身上。
喜寧在心頭暗罵,臉上卻作出一派惶恐,道:“是,小人不識禮數,太師恕罪則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