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罪惡感(2 / 3)

“是我,沒錯,”他回答道。他的聲音中承載著一種深沉的憂傷,似乎這個名字本身就是一種折磨。“你是那位畫家。”

“是的,是我。我是畫家,”她說完又馬上補充道,“我的名字是瑪烏拉·貝岑尼婭。我是畫家。”

她咒罵自己的笨拙,然後突然意識到他剛才最後一句話並不是在提問。

“很好。我已經等你很久了。”

“噢,十分抱歉,先生。信上寫我要等到港口的鍾聲響過以後再出發。”

“的確是那麼寫的,而且你到達的時間不早也不晚,”弗拉基米爾說,這一次瑪烏拉覺得她在黑影中看到了一絲更加深邃的黑色。“要怪我自己,因為我拖延了這麼久才找到你這樣的人。虛榮讓我們變得愚蠢,不是嗎?”

“是虛榮?”瑪烏拉問道,她知道富有的主顧都喜歡奉承話。“亦或隻是在等待正確的時間來捕捉您真實的尊榮?”

上方傳來一陣笑聲。瑪烏拉無法判斷他是由衷地愉悅,還是在嘲笑她。

“每次都是不同的方式說著相同的話,”弗拉基米爾說。“但說實話,這就像是不定期的節日。對了,你喜歡我的花園嗎?”

瑪烏拉感覺這個問題裏帶著陷阱,猶豫了一下才給出回答。

“喜歡,”她說。“我沒想到從諾克薩斯的土地裏還能長出那麼美的東西。”

“的確長不出,”弗拉基米爾的聲音裏有一種扭曲的愉悅。“這麼貧瘠的土地隻能長出最頑強的品種,它們能傳播到很遠很廣的地方,擠垮其它所有草木。但它們沒一個能被稱為美。你殺死的那朵紅花,它是一株夜之花。”

瑪烏拉感到口幹舌燥,但弗拉基米爾似乎並不在意她那時的舉動。

“夜之花曾經是東邊一座島上的本土植物,那是一個福光普照的聖地,充滿了珍稀的美好和啟迪。”他說。“我在那生活過一陣子,直到它被破壞,正如所有凡間事物最終都免不了被破壞。島上有一個喜怒無常的自然之靈打理著一片苗圃,我從那裏拿了一些種子帶回了瓦洛蘭,在這裏我可以用血與淚的交融誘使它們生根發芽。”

“您指的是血、汗與淚的交融吧?”

“孩子,汗水在栽培花卉的時候能有何用?”

瑪烏拉沒有回答,但他說話時如音樂般的韻律非常誘人。她能聽上一整夜。瑪烏拉甩開了弗拉基米爾迷離聲音帶來的天鵝絨質感,向那具蓋著布的畫架點了下頭。

“我是要在那裏作畫嗎?”她問。

“不,”弗拉基米爾說。“那隻不過是我的第一次。”

“您的第一次什麼?”

“我的第一次生命,”話音未落,她掀起了遮布。

這幅畫已經舊得褪色了,光照漂白了色彩,時間磨平了筆觸。不過畫中的力量依然強健——一個年富力強的青年男子,穿著古老樣式的青銅板甲,肩上飄揚的旗幟中畫著一把凶狠彎曲的鐮刀。大多數細節都已經丟失了,但他那一雙藍眼睛依然炯炯有神。這張臉格外英俊、端正、而且稍稍傾斜的角度讓她目不轉睛。

瑪烏拉靠近了一些,看到男子身後有一支軍隊,那是一群魁梧高大的戰士,那樣龐大的身軀不可能是人類,而野獸般的外形甚至不可能真實存在。他們的輪廓和特征都已經年久褪色、模糊不清,瑪烏拉暗自感謝這小小的仁慈。

“這是您嗎?”她問道,並期待他顯露真身,當麵講解這幅肖像。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弗拉基米爾的聲音讓瑪烏拉覺得有冰霜混入其中。“我曾是一個王國的多餘的繼承人,而那個王國早已消失在眾神之間兵戎相見的戰爭中。他們的紛爭殃及全世界,而凡人隻不過是廉價的兵卒,所以有一天輪到我的父王向一位人間神明臣服,於是我就作為皇族的人質被交了出去。按理來說,我父王的忠誠是以我性命安危相脅迫的。如果他背信棄義、另投他主,那麼我就會被殺掉。但我父王的承諾從來都是言而無信的。他根本不在乎我,所以一年之內他就打破了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