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五折戲八字橫豎都不對
離開了布景裏的金玉滿堂畫棟雕欄,現實一點也不優雅夢幻。
取暖器是壞的,空調遙控器電池沒電了。洗衣籃裏堆滿了汗濕的T恤和毯子,冰箱裏除了礦泉水和一袋發了黴的麵包片,空空如也,廚房連個幹淨的杯子都找不出來。很快她就發現,盛名在外的河神大人,遠沒有外界想象中的那種精致奢華不染凡塵。
獨居的住所像孤僻洞穴,又黑又冷,放眼望去都是大寫的慘淡。
他就這麼獨個兒縮在洞穴深處,發著高燒硬扛。
此情此境,讓歡喜突然生出種恤老憐貧的情懷,且一發不可收拾。
先把髒衣服被單全扔進洗衣機,研究按鈕的時候,聽見他在身後連咳嗽帶喘地製止:“喂……你別、別亂動我東西。”
“有本事你現在爬起來抓我啊。”歡喜滿不在乎地繼續鼓搗,“身上那張毯子都快捂臭了,再不洗出來都沒得換。也對,你現在鼻子不通氣,聞不見味兒。”
他虛弱得不行,隻能放棄跟她講道理,迷迷糊糊又昏睡過去。
再醒過來到時候,看窗外天早就黑透,額頭上還搭了塊微涼的毛巾。歡喜沒來得及去買燈泡,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摸出幾根蠟燭點亮。朦朧燭光裏,收拾過的老屋談不上煥然一新,也變得清爽多了。
物理降溫顯然沒什麼作用,渾身酸痛得像蟻噬,整個人都是恍惚的。歡喜端一杯溫開水,右手心托著大把各色藥片藥丸子伸到他麵前,說:“趕緊把藥吃了。”
他接過來,水杯在離唇一寸遠的地方頓住,然後抬眼望她,語氣裏有難得的溫和:“謝謝你買了這麼多藥。水我會喝完,藥就算了。一點小病就亂吃藥,會降低免疫力。”
又是自然痊愈激活免疫係統這一套,可能他們國外留學回來的人都信這個,連越也是這種調調。
她翻個白眼,跟沒聽見似地,“快點兒啊,還要我喂你?”
“我真的沒有動不動吃藥的習慣,以前——”
“跟我撒這嬌沒用。”她懶得聽他廢話,直接動用武力,趁他張口的瞬間把藥一股腦全塞了進去。那杯水簡直是捏著鼻子往裏灌,連呼吸都困難,他本能地大口吞咽才幸免於難。
大功告成,歡喜終於鬆口氣,“呐,良藥苦口利於病,做人呢健康最重要。性格太擰巴是不行的,關鍵時候連個關心的人都沒有,受罪的是自己。”
他大口大口喝水,嗆得咳嗽不止,“不想給別人添麻煩,和……和沒朋友是兩碼事。”
“還好我不怕麻煩。”
江知白好容易順過氣來,手指頭顫啊顫地,指著她狠道,“我就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麼自來熟的奇葩,臉皮厚得裏三層外三層。”
歡喜笑得沒心沒肺,“機會難得,增長一下見識是好事,我又不收錢。”
他嗤一聲,“我不是在誇你。”
“沒關係,等什麼時候想誇了再誇。你病了嘛,病人最大。”
“蹬鼻子上臉。”
“承讓承讓。”
歡喜手腳麻利,把洗好又烘幹的毯子扔過去,“蓋這個。”
他略帶鄙夷地轉過了臉,身體卻很誠實地把汗透了的毛毯換下來,使勁團成一團塞進墊子底下,不想再麻煩她去洗。
都忙差不多了,歡喜這才覺出累,拱著肩頭趴在燭光前,視線不自覺落在他身上。真正的好皮囊,果然不需要靠衣裝,不管生氣還是生病都我見猶憐。江知白撐著胳膊半坐在沙發上,穿得簡單卻有味道。黯紫的縐麻長褲,上麵罩一件鬆垮垮的長袖黑T恤,袖口遮住大半個手腕,顯得指節特別修長。圓領開得特別大,露出雪白緊致的脖頸,鎖骨裏放滿水能養金魚。
病人也分幾等幾樣,有蓬頭垢麵的邋遢糙漢,也有像他這種連發個燒都能燒出西子捧心的風采。不可一世的德性,似足動物園裏臨水自照的孔雀。
她歪起脖子從上到下看個沒完,越來越投入,已經在腦子裏劃拉出好幾種設計線稿。
他察覺到對麵的視線,不由想起那天的場景,下意識拉起毛毯想遮一遮,又覺得這種動作太矯情。好歹忍住了,沒好氣問:“你在看什麼?”
她忙說沒什麼,“就隨便看看。”又長長地“咦”一聲,“你臉怎麼還那麼紅,退燒藥不管用?”
隨便看看是幾個意思?他別過臉,皺眉冷冷道,“眼大無神,究竟從哪裏看出我臉紅了?我憑什麼隨隨便便就讓你看?”
夜越深,隱約感覺熱度又升上來。他沒精力對掐,擰過身重新躺倒。
歡喜不知道哪裏又戳中了纖細敏感的玻璃心,湊上去再看仔細點,發現他不光是雙頰染遍,連嘴唇也殷紅得鮮豔欲滴。擔心地伸手去摸額頭試溫度,卻被不輕不重地拍開。
鬧鍾“叮”一聲響了,歡喜跳起來就往廚房跑。回來時端了碗淡黃褐色的水,還冒著騰騰熱氣。
若有若無的辛辣氣味直往鼻孔裏鑽,他想裝睡也裝不成。待看清她手裏的東西,立即露出驚恐的表情,“這什麼玩意?”
她飛快地把碗放在小幾上,兩手不住地摸耳朵,“燙死人了。你怎麼一點生活常識都沒有,感冒了當然要喝薑湯啊!就猜你家什麼都沒有,薑還是我自己帶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