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六折戲睡蓮的前世今生
這麼麵麵相覷半晌,歡喜還是一動不動。他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你真的好重。”
歡喜一個激靈,翻身滾回地上站穩,訕訕地擠出個笑,“那什麼,我幫你換塊毯子……這個別用了,潮乎乎的全是汗。”
說著上手去拽他身上的毛毯,沒拽到一半,他想起什麼似地,趕緊摁住,神色有點不自然,“不忙,等會兒再說。”
“不麻煩的,扔進洗衣機裏就好。”
男人早晨剛睡醒,總有些尷尬的狀態還來不及消退。她是真不懂還是沒常識,死活較上勁了,非是要把毯子給拽下來不可。
他實在沒辦法,一使勁又把她整個給拽回來,不偏不倚跌進懷裏。這一下用的力很大,歡喜被他一雙胳膊扣得有點疼,瞬間懵了。
他費力地別過臉,“我身上的衣服也都汗透了,你要不要全扒下來一起洗?”
歡喜連掙紮都忘了,定了半天的神才囁嚅道:“你怎麼會突然提出這種要求,就不怕我不小心再把你看光了?”
“又不是沒看過。”
她心又慌起來,腿還麻著,胳膊更是軟綿綿使不上力氣,兩頰熱辣辣燒到耳朵根,支吾了下說,“不合適吧……你還是自己慢慢欣賞比較好。”
“知道不合適,還要賴到什麼時候?”他唇角一撇,語氣裏滿是嫌棄。
歡喜有點愕然,好像終於想起來自己壓根不受歡迎這件事。她其實心思很單純,認定的事就非做到底不可,譬如給他退燒。
江知白有點懊惱把話說重了,正不知該怎麼轉圜,她撐了一下身子,手腳並用爬起來怏怏地告辭,“你退燒了就好,沒什麼事我先走了。甄真隻給批半天假,今天還要上班的。那什麼……你記得後天回來拍畫冊啊,說話要算數。”
操勞一整晚,實在倦得很。
啦開門的瞬間,聽見他在身後喚了一聲,“等等。”
她愣怔了下,“又怎麼了?”
“……謝謝你。”
歡喜後知後覺地回過身,指著自己鼻子問,“等一下……你剛才說什麼,你在謝我啊?”
這麼一本正經強調是要鬧哪樣?他立即恢複了冷淡的神氣,“我謝謝你那麼忙,還抽時間親自來傷害我。”
歡喜對這種持續的打擊已經麻木了,自打認識起,就從沒見過江知白半個好臉色。她雖然不能理解為什麼有人可以冷血到這個地步,也覺得沒必要太糾結。總之跑這一趟還算順利,隻要他踐行承諾回去完成工作,以後井河不犯更好。
沒有沈歡喜在一旁咋咋呼呼花式打擾,耳根終於清靜。他打算去洗個澡再繼續睡回籠覺,擰開燈暖才發現浴室鏡子上赫然掛著個標誌性的笑臉。看起來是用手指在水霧上畫的,彎彎的眼睛,兩邊嘴角翹得老高,簡單四筆不多不少,卻有種樸拙憨態的治愈感。
洗完澡,浴室裏水汽蒸騰,鏡子變得更模糊,那個笑臉卻愈發清晰。一閉上眼,又大又圓的笑臉就在腦子裏晃,他再也睡不著。
這種情況著實罕見。除了工作,江知白沒什麼別的喜好。放棄了攝影,更沒興趣呼朋喚友熱鬧交際,除了家裏醫院兩頭跑,所有時間都花在睡覺上。那件事發生以後,不管任何時間,隨時隨地,躺著坐著,喧鬧也好寂靜也罷,他都能毫無障礙地迅速入睡。
養父江敬川曾一度以為他罹患“睡蓮症”,檢查從國內做到國外,都顯示身體機能沒有任何問題。於是又逼著他去看了長達半年的心理醫生,然而收效甚微。
江知白不認為這是種病,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對睡眠如此渴望。他隻是沉默地配合,該抽血抽血,該化驗化驗,跟每一個江敬川委托的知名心理醫生談話。維持著無可挑剔的禮貌,然後在進行心理疏導時沉沉睡過去。
回頭想想,那段日子過得渾渾噩噩昏天暗地,整個人像被鎖在一口巨大的鐵盒裏,壓抑得喘不過氣來。當他好不容易折騰完這一大圈回國,楚光雲連墓地都已經選好並下葬。江家為養女操辦的葬儀,聽說方方麵麵都很隆重。盡管前來吊唁的賓客都心知肚明,墓地穴裏根本死不見屍,隻是個衣冠塚。
江知白當時隻有十九歲,心裏卻很明白,江敬川這麼做完全是為了保護自己,不願讓他有機會再觸景傷情。
在任何人眼裏,江敬川不責怪他就算仁至義盡。親疏有別,喪女之痛擺在眼前,哪怕隻是個養女,也完全沒必要仁善到如此地步。楚光雲從小在江家長大,而當時的江知白在名義上,僅僅隻是江敬川司機的兒子。
一老一少雖然都姓江,細究起來卻是天差地別。都說江知白的親爹老江窩囊了一輩子,能和江氏酒業的創始人江敬川攀上遠親,簡直用光了祖墳所有青煙。然而這縷青煙有點稀薄,隻夠燒到讓老江在瀕臨破產的邊緣當上江敬川的私人司機,鞍前馬後一幹就是十幾年。
好在兒子江知白爭氣,長得討人喜歡不說,從小到大都是“別人家孩子”的典範。十七歲那年,江敬川慷慨地把他送去瑞士留學追求攝影夢,也半開玩笑似地說過將來要認做義子。
再後來……老江躺在醫院裏人事不知,江敬川便順理成章成了江知白唯一的親長,還主動承擔了植物人老江的全部後續治療。
受江家這麼多年來裏外關照,也就隻差捅破一層窗戶紙。江家世代經商,往上追溯起來頗有淵源。江敬川收義子,排場再低調也辦得禮數周全。挑了個合適的日子,在自家的蓬萊會館裏設了宴席,知會親朋,也邀請了生意圈子裏舉足輕重的夥伴。都是些媒體上隔三差五出現的熟麵孔,江敬川謀事長遠,帶他一一引見,算是在所有人麵前承認了這個幹兒子在江家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