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知道會是這樣,跟他抬杠永遠也沒有勝算,早認命早超生。
從來沒離得那麼近過,說難堪其實有一點。江知白靠在椅子上,微仰著臉,一隻手輕輕壓住了開口很大的淺交領,大概有走光的顧慮,怕被她居高臨下全看光。此刻的神情裏,竟然有幾絲若有若無的……嬌羞。
歡喜躬著腰,輕輕撥開塗滿金粉的眼皮,和他保持一個低頭與仰頭的距離,用嗬護一朵嬌花的姿態把眼藥水小心翼翼滴進去,比跑完八千米還累。
暖暖的呼吸拂過頰邊,有點癢。他很敏感,本能地閉眼,多餘的藥水沿著眼角滑落。這麼好看的一張臉,緩緩滑下兩行清淚,這畫麵實在讓人挪不開腿。她不自覺地用手指替他揩了一下,兩人互覷一眼,又飛快地各自調開視線。
江知白半扭過臉,悶聲道:“別碰花我的妝。”
攝影師隔著老遠朝這邊揮手招呼,“都準備好啦,各就各位!”
他掖起廣袖翩然轉身往內景棚去了,瀾衫的拖尾很長,舒展地向後披著,拖曳在地板上。整個人幾乎是一秒入戲,連背影都充滿傲然。
黑絨幕布拉開,暖色的鎂光照亮他動人眉眼,像朝陽的金芒,燦爛光輝。改進後的這版衣服,所有繡花圖樣的設計都出自歡喜之手。棣棠色寶相紋團花和葳蕤唐草,連襟口的鑲滾都用了纏枝鳳尾,襯得人如金玉。
第一次把自己設計穿在模特身上,這種感覺很奇妙,歡喜怎麼也看不夠。還沒開始拍,他卻手執一柄道具玉如意突然朝這邊指來,慢聲慢氣道:“這位沈小姐最好不要留在攝影棚,我不想再發生上次那種意外。”
上次那種意外難道是什麼好事?一次不夠還要再提一次,生怕在場的其他人記不清他半裸的風姿?簡直矯情到超出人類所能理解的範疇。阿澤同情地擠擠眼,小跑過來把門關上。
歡喜被擋在門外,訕訕揉了揉鼻子。有人從身後走過來,在她肩上拍了一下,“說實話,你覺得這版設計怎麼樣?”
清清淡淡的聲音,有點疲憊喑啞。歡喜回頭一看,連越臉上蓋著一張黢黑的蕾絲麵膜,隻露出倦怠的眼睛和略顯蒼白的唇。
“你又在上班時間敷這個?萬一被甄真看見……”
連越聳聳肩,“她請假了,不在公司。”
“啊?今天是新品畫冊第一天開拍,這麼重要的日子請假?還真挺少見的。”
每個剛進公司的新人,都聽說過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輪軸轉的加班記錄,是至今無人超越的標杆。
“你怎麼憔悴成這個樣子,昨天晚上……”她想起那個帶哭腔的女聲,想問問昨晚到底怎麼了,又覺得很難開口。畢竟是私事,既然拒絕了他的示好,分寸還是要謹守的。於是話到嘴邊,硬生生拗成:“沒睡好啊?”
為了不破壞麵膜的完整,連越別別扭扭地掩口打了個嗬欠,“醫院待一整晚,就沒合過眼。”
沒等歡喜繼續問,他湊到鏡子前邊照邊說:“昨兒我下班晚,碰見甄真胃痛得差點暈倒在辦公室,就把人給送醫院了。醫生說她年紀輕輕就有這麼嚴重的胃病,要是再耽擱搞成胃穿孔都不一定。所以她這幾天估計是來不了,放輕鬆啊少女。”
連越向來不願談論和甄真有關的事,即使這次出手相幫也是輕描淡寫一句帶過,但實際情況遠比他說的要麻煩得多。
連越和甄真,就像水和油一樣難以相融,隻要碰麵就劍拔弩張。空窗期的連越因為被歡喜拒絕了晚餐的邀約,良宵無處安放,隻能留在公司閑耗。一來二去人都走光了,隻剩他百無聊賴地在辦公室翻雜誌。手裏通訊錄裏密密麻麻,公子哥身邊的邀約其實從不匱乏,奇怪的是,他頭回覺得醇酒熱舞沒意思。
磨蹭到九點多,正想回家泡個熱水澡睡美容覺,路過甄真辦公室時,卻聽到裏麵動靜很不尋常。
甄真生氣的時候說話習慣連名帶姓,他因此知道正在和她對吵的那個人是藍紹綸。
連越對這種風月官司毫無興趣,本來沒打算偷聽,可沒想到藍紹綸嘴裏蹦出了歡喜的名字。關於他為什麼會這麼晚出現在公司,按藍紹綸的說法是為了來接歡喜下班,共度平安夜。
語氣裏的刻意挑釁,是個人都能聽出來,果然惹得甄真當場情緒失控。
連越站在門外直皺眉,腦子裏冒出許多聯想。歡喜要去接奶奶出院,才特意提早下班,否則哪天離開公司都不會早於這個時間。藍紹綸跟她很熟嗎,怎麼會對這些了如指掌。
他低頭琢磨了一會兒,沒聽清接下來他們還說了些什麼。藍紹綸好耐性,簡直就像是專程來找甄真練嘴皮子的,每個字都落得像刀尖一樣又狠又準。
兩人又吵了摸約十幾分鍾,甄真抓起什麼東西朝門上用力一砸讓他滾。沒多久,藍紹綸冷著臉走出來,拉起連帽衫的帽兜罩住大半個腦袋,表情陰鬱瘮人,嘴角卻掛著慘然的苦笑。
辦公室一片死寂,連越多少有點不放心,猶豫著要不要敲門,就聽見裏麵傳出壓抑的低吟。
他顧不上避嫌,咬咬牙推門進去,發現甄真捂著肚子摔倒在地上,額角滲出大顆冷汗。
甄真嘴硬,見來人是連越,眼裏閃過一絲失望,抵死不讓他“多管閑事”。抽屜裏的藥瓶早見了底,這種程度的劇痛顯然不是光靠喝熱水就能緩解。
兩人私下再互相看不順眼,也不能見死不救。連越抱起半昏迷的甄真直奔地庫,一路闖紅燈火花帶閃電,才用最快速度把人給送到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