銳利之極的寒風擁著簇簇銀花打著旋兒飛落,似又細又密的下沙,很快在地麵積了薄白的一層。
被暈眩捕捉的前一刻,妙吉看到兩個揮拳相向的身影,低低叫了聲:“哥……”
冬天真正來了。
艱難的事還遠未結束,又或者,剛剛開始。
這年初冬氣候反常,冷氣雲團席卷長江以南,溫度降得很快。時裝周圓滿落幕的當晚,上海的第一場雪還沒化盡。
歡喜為此傾注了全部心血,親手織造主打款禮服上的重工毛緙,走秀成衣終於趕在期限內全部製作完成。勞累過度讓脆弱的免疫係統潰不成軍,很容易就染上風寒,低燒持續不褪。
然而一切都是值得。明唐以敦煌飛天壁畫為主題的婀娜王朝係列在首秀上大放異彩,這匹橫空出世的黑馬,風評甚至比手望很早就開始造勢宣傳的耶路撒冷係列更勝一籌,被媒體稱為“穿在身上的費洛蒙”,年度最精彩展示。
歡喜第一次以主設計的身份站上T台,名字排位僅次於甄真。她的設計才華展露無遺,作為實力強勁的新人,吸引業界無數關注目光。
盼望已久的高光時刻在嚴寒最深處降臨,步步都走得好艱辛。這一天對甄真來說,也是毋庸置疑的新台階。團隊裏的每一份子,今晚互為見證。
歡喜有點緊張,離上場還有不到三分鍾,已經連著喝了好幾杯熱水。她朝化妝鏡旁的連越比了個“勝利”的手勢,笑容溫柔漾開。今晚真正的重頭戲,是他精心籌備已久的求婚。戒指早在半個月前就選好,五克拉左右,完美方形切割。款式是甄真會喜歡的那種,素鉑金圈大氣硬淨。
然而人生的意外總是比幸福來得快,完滿或殘缺,都無法被安排。臨上台前,甄真的手機嗡嗡響,她接完電話,臉色倏然慘變。來不及換衣服,裸背長裙外披件大衣就往外走。
會是怎樣重要的人或事,值得她立馬決定放棄首秀登台的榮光,連半絲猶豫也無。
甄真低著頭步子匆忙,突然頓住了,一抬眼卻見連越不知從哪個角落鑽出來擋在身前,神色錯綜複雜:“你……”
她知道他想問什麼,嘴唇輕顫卻隻吐出沉默歎息。
於是聚光燈煌煌亮起的那刻,隻有歡喜一人領著模特返場。
她今晚上了妝,穿剪裁精致的真絲緞小禮服裙,夜幕中最純粹的那種黑,薄薄貼住肌骨,有種嶙峋而幽美的纖細。站在一眾身高拔群的模特中間,依舊是耀眼的存在。
角落裏的江知白到得很早,此刻在如潮的掌聲裏凝望T台。這女孩清瘦的小身板裏,蘊藏著多麼讓人驚歎的能量,不卑不亢,舉手投足間自流露一段風清月朗。
沈望當然也在場,前後左右都有安保。不接受任何采訪,不讓記者拍照,十足低調卻擺明了生人勿近的架勢。
他的目光一直緊緊跟隨那道窈窕身影。燈火如銀,落在濃黑盤發上,閃出泛藍的亮澤。今晚過後,沈歡喜這個名字將成為時尚界炙手可熱的新秀,是個小有名氣資曆也可圈可點的正牌設計師了。再沒有比看著自己的女人驚豔全場更有成就感的事。即便此刻,他依然堅定不移地認為,她是屬於他的,隻要他不放棄。
歡喜站在T台正中,開始介紹毛緙技藝和這次首秀的設計理念。她還是有些不適應,會出現緊張的小動作,說話吐息卻很均勻。
壓軸模特身上的華服的花紋很的獨特,是用毛緙織出是一種形狀罕見的飛鳥,名叫鶺鴒。
歡喜握著話筒,臉微微仰起:“鶺鴒在鳥類中的地位,是微不足道的存在,也是最勇敢的一種。它體型最小,重量甚至壓不彎一棵蘆葦,卻能飛過大西洋。”
跟她一樣,發膚有靈光內心有溫暖。從來天真明朗,直率而坦蕩,帶著不顧一切的決心和勇氣。沈望默默地想。即使沒有他,她也一定會用柔弱的翅膀,飛到更高更遠的地方。很想看著她如何成功,這是沈望今天來的唯一目的。就像在會場外遇到從另一架車裏款步而出的妙吉,她回美國的行程已定,卻還不忘特意來對他說:“我來看你怎麼輸。”
也隻有輸給她,才能讓他甘願。這是世上可以占據他冷靜頭腦的唯一一種軟弱。從不被期待,甚至不被允許,卻勢不可擋地出現。
巡場間隙,歡喜在追光晃過的一瞬雪亮裏看到沈望的臉。容色絲毫未變,鼻梁上架一副無框方片眼鏡,交架著腿靜靜端坐在最前,挺拔身姿像一尊無可挑剔的雕塑。
她肩膀僵了僵,刹那之後,久久無法回神。
他還是他,眾星拱月般高高在上的沈望,隨便一個眼神亦有令人無法逼視的鋒芒。曾經在一個月色很好的夜晚,歡喜是真的相信,等這場秀結束,她會放下一切回到他身邊。
那麼就這樣。塵世因緣錯落,以後各自生長,各自發光,互不相幹。愛也隻是愛,能改變的東西太有限,挽回不了發生過的傷害。
時尚男女逐對成雙,空氣裏彌漫脂粉香水味道,女賓身上的奢華飾品映著光一閃一閃,看久了竟覺刺目。數十支皇家禮炮轟然開啟,琥珀泡沫沿酒杯塔頂淋漓澆下,周遭歡呼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