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八十八折戲 高樓起塌如雲煙(3 / 3)

歡喜是今晚備受矚目的主角,不能提早離場。跟著連越應對幾個來回,喝得太陽穴突突亂跳。他明顯狀態不佳,依然能站在人叢中言笑自若,豪飲隻當等閑。各自心事沉淪,隻好拿聲色當遮掩,不留深究的餘暇。

會場暖氣十足,她隻覺身上陣陣發冷,心知再耗下去怕是要撐不住,便借口去洗手間,試著給甄真撥電話。一連打了十幾次,總是無人接聽。

通往化妝間的走廊狹長幽暗,抬頭便看見盡頭站了個人。單薄又冷峭的側顏,胭脂色裏頹唐客,繁華中一道落寞剪影。

他在等她。

狹路那麼窄,根本無處可躲,隻能徑直朝沈望走過去。九厘米細跟鞋如踩在雲端,腰肢輕微折晃一下,樣子不知多嫵媚,自己卻不曉得。

二十幾米的長廊,她走得很慢,像誤入迷宮的小獸。站在他麵前時,抬手輕輕撫上胸口,摁住不肯平複的潮汐。

“你贏了。”

“是,我贏了。”她坦然對上他的眼睛。

廳內響起靡靡之音,悠揚的調子流水一樣淌過寂靜空間。

沈望挽起嘴角,微微躬身,一隻手伸到她身前。是個流暢的邀請姿勢,倜儻而分寸十足。

“……還能陪我跳支舞嗎?”

攤開手掌心握不住虛空,他們還沒有過好好的告別。歡喜想了想,點頭,抬手搭上他的肩。

愛也深深愛過,放開的那刻,熄滅要有尊嚴。

踩著二十世紀末的頹靡節奏,他帶她跳一支布魯斯,驚覺她的舞步那樣熟練輕靈。誰都沒說話,仿佛可以就這樣跳到地老天荒去。高跟鞋尖很硬,她腳有點疼,不自覺把重心靠在他胸前。細膩的駝絨呢在臉頰摩挲,淚水滲入也毫無痕跡。偷來的片刻溫存,隻那麼一丁點,已足夠無憾。

“沈望……”

“嗯?”

“我不恨你了。”

他腳步一頓,放在她腰後的胳膊驟然收緊。

歡喜也跟著停下,馳然放空了視線,微微偏轉過臉。消瘦的麵龐冰靜剔透,皮膚蒼白似一小塊柔涼的綢。良久,緩緩道:“願你後來得到的一切,值得你當日放棄我。”

人太容易高估放棄的價值,仿佛主動選擇失去就一定能換回什麼。事實往往不是這樣。有些東西回不來的。在她心裏,欺騙等同於放棄。取與舍之間,從來沒有中間道路可走。

但是沒有恨了。

他的餘生還很長,不必多背負一些貪嗔。當一個人知道自己手中光陰有限,很多東西都變得不再重要。最好是空空淨淨,白茫茫一片大地。她亦隻願記得他的好。記得片時今朝,以後無論多少遍想起,一樣動魄如初。可惜不能,隻如初相見。

如果回憶注定有限,那麼要好好記住這張臉。他的眉眼,他的體溫,他的氣息,完完整整不容一絲遺漏,她愛過的沈望。

離十二點鍾聲響起還有一分鍾,音樂停止,魔法消失,馬車變回南瓜,仙德瑞拉將要丟下她的水晶鞋。

歡喜輕輕推開他,頭也不回地完成這場告別。

從後台的消防門跑出去,乘觀景電梯直接下到一層。路邊殘白堆積,似一個個隆起的墳包。紅毯鋪開很長,華燈璀璨處,舉目香車遍地,盛光雲集。

她裹緊了肩上的雲狐披肩,踩著冰屑泥濘去找停車場。身後腳步雜遝,沈望很快便追上來。樓裏緊跟著湧出大堆陌生麵孔,背向他們圍成一圈,橫張雙臂擋在各種鏡頭中間。

可他什麼也不顧了,眼眸裏的痛意無從遮掩,隻抓住她細伶伶胳膊固執不肯鬆開:“我不明白……”

明明不再恨,何以不能原諒。

犬牙交錯的明暗光影,齒輪般把她吞噬,絞緊。歡喜不能動彈,雙足似陷進沼澤深處,再也沒力氣逃開。兩人就這麼僵持著,周圍聚集越來越多的記者,夜拍閃光燈此起彼伏。

她終於狠心抽回手,任心底細雪翻湧,風暴席卷五髒,開口卻很靜:“可是我沒有時間了。”

一陣驚叫混亂,眼前閃過高大黑影,把視線全遮擋住。排氣管轟鳴聲噪起。歡喜後退兩步,像從一場荒唐夢中驚醒。回過神,直接跨坐在機車上,抱住騎手的腰:“我們走吧。”

油門擰緊,江知白載著她飛快消失在夜幕盡頭。

沈望原地站了片刻,方反應過來抬手擋住臉,在擁簇中鑽進車裏。他當時以為,都是因為江知白趁虛而入,歡喜不願再同他糾纏,卻不知她口中所言,是生命的倒計時,真的已經沒有時間。

紛亂被隔絕在外,耳邊一霎靜下來,心卻很空。司機遲遲未開動,回過頭小心道:“二小姐的車在地庫給人攔了,那女人瘋了似的直接往輪子底下鑽……”

沈望仰在靠背上揉一揉眉心,麵色冷得像結了霜,語氣透出倦怠:“她又怎麼了?誰還能攔得住她?”

大廈安保嚴密,所有來賓入場都需要手環掃碼,基本杜絕了閑雜人等混進去滋事的可能。沒聽說沈妙吉又招惹了什麼開罪不起的角兒,他疑惑頓生,又不能不管,忍著不耐吩咐道:“去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