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九十一折戲 不退(1 / 3)

第92章 九十一折戲 不退

所有肯拚命的人,內心都接受了失敗的可能性。真正的勇敢,從來都不是盲目無知的狂妄,而是明知道麵對著什麼,在深思熟慮過後,作出“不退”的決定。

這個濕重的黃昏,大朵晦暗雲壓在青灰瓦簷上,看久了變成一片黑。暮色合攏得這樣猝不及防,歡喜摸索著去把台燈擰亮,也不過從玻璃倒影裏分辨出一丁點細小如火柴的黃色光暈。晃來晃去,像河麵上漁船的燈火。

她怔忡片刻,在床沿坐下,假裝一切如常,對著連越的方向鄭重道:“我一定會去參加。”

他於是放心了,“你肯定行。”

連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臉,那真是雙非常美麗的眼睛。鹿一般清澈敏感,瞳如點墨,在燈下透出溫和堅定的光華。

歡喜垂下頭,旋即莞爾笑了,用那雙看不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不過,我身上發生了些事情,一個人恐怕完不成。我需要你的幫助。”

“唔?發生什麼事……你到底怎麼了?”連越表情疑惑,揣摩著歡喜今日的舉動,終於發現她有點不對勁。

歡喜把毛線帽從腦袋上拿下來,捋一把亂糟糟的頭發,說:“師父,我給你講個笑話,你可別哭啊。”

複刻一把精益求精的緙絲古扇,並不是隻有麵料就行。準備工作繁瑣龐雜,光是各種原材料采集就絕非易事。沈妙吉有手望集團做倚仗,身後是整個龐大且運作成熟的團隊,自然沒有後顧之憂。歡喜想要參加,必須獲得更多來自身邊人的支持,病情也無法一直隱瞞下去。

她沒得選,隻能把一切和盤托出給連越知悉。她的良師益友,最好兄弟。

說到第一次發病,就不得不提起趙海波。在確診之前,歡喜一直以為間歇性失明是由於頭部受到大力撞擊導致。直到現在,醫生也沒法給出論斷,很難說外部創傷會對顱內的腫瘤起到什麼刺激,讓病情突然爆發得來勢洶洶。

“不過……萬幸他沒有得逞。”她刻意強調一遍,顯然還是對這件事很在意。

連越的呼吸因憤怒而變得粗重,手指緊緊扣在膝上,把中線筆直的褲子抓出大團褶皺。原來綠蘿告訴他的那些遠非全部真相,背後的齟齬,比他所知的還要黑暗扭曲。沈家兄妹簡直毫無下限,為了從這對孤弱無依的祖孫倆手裏搶奪一本古書,可以無所不用其極到如此地步。

他苦澀地抽動嘴角,半晌,才從牙縫艱難地擠出幾個字:“原來沈望突然對……對那個人趕盡殺絕,是因為……”連越用手捂住眼睛,嗓音顫抖難以為繼。他連生父的名字都不願提起。

“這些都不重要了。”歡喜轉過來麵朝著他,說:“你來。我現在看什麼都很模糊,要過一陣才能好。”

至於這“一陣”是多久,她其實毫無把握。連越忙站起身走到她身前蹲下,歡喜摸索著拉過他的手,掌心的一小片皮膚溫暖而柔軟。

“這種狀況時不時就會發生,我自己也控製不了。所以,你要幫我。我是個沒什麼本事的人,心無大誌得過且過,稀裏糊塗活了二十幾年也沒長出息。緙絲是我唯一會做,也最想做好的一件事。如果能完成心願——”她的手緊了緊,終於說出那個彼此都不願麵對的字眼,“死而無憾。”

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的。在生死麵前,夢想兩個字太輕浮了。這是場無可回避的較量,雖萬千人吾往矣,一去不回也行。

離初賽還有兩個多月,沒時間讓她浪費在多愁善感上。歡喜全力以赴,全部精力都用來完成扇麵的緙絲麵料。至於天然染絲的原料和尋找扇骨工匠,就交給連越去搞定。

製作一把異形團扇,扇骨也是決定品質的關鍵。材質通常分竹、木、骨三類,竹有湘妃、梅鹿、紫竹、玉竹;木則首選紫檀、沉香、金絲楠;更名貴的象牙、玳瑁和獸骨並不常見。

弄到這些東西,對連越來說當然不是問題。以歡喜對沈家人的了解,沈妙吉所采用的,可想而知不會出其左右,務必要華貴到極致才符合她一貫堂皇張揚的作風。

中國傳統文化裏,向來以竹為雅,視作能展現誌節風骨的上品,於是他們決定舍棄奢華路線,選擇竹製扇骨。

越是尋常可見的東西,想出彩就越見功夫。達到收藏品級別的團扇,做工一毫一厘都極考究。竹料選生長在向陽麵無汙染的竹子,竹齡不少於五年。除了天然植物本身的顏色,表皮不能有傷和雜色暗斑。最最重要的一點是,需在冬天砍伐。

這些劈好的生竹,要去青、熬煮、曬幹和通風,存放2年以上,才能達到彈性和柔韌度最佳的狀態。現代有各種規格的砂紙,而古法是用木絨草加水打磨,手工的質感會更光潤富有靈性。

已經很少有工匠願意耗時耗力完全遵循古法製造,一旦出現半點瑕疵,整塊料子隻能報廢,成品率太低。耗損原料還是小事,他們給的時間又很緊,這是連越必須設法解決的第一個問題。

經過這些劈、刮、削、磨、烘、烤等多種工藝,造型的時候還得掌握扇骨的頭、腰、肩、弧度和均勻受力等技術。想複刻出古扇的底蘊、靈氣和內涵,需要製作者長年累月的磨礪積累。一把小小的掌中扇,體現的不僅勞作心血、更是工匠精神、藝術修養以及人文理念的審美結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