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九十二折戲 休戀逝水
她說過不再恨他,其實他應該滿足的。可沈望心裏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絕對不是現在這樣,如果連恨都沒有了,是不是就等於全然放下,連愛也一並消弭了呢。他不能接受這樣的結局,隻覺痛楚難當。
每一次當麵決裂,對歡喜而言何嚐不是酷刑。扒了層皮似的,疲憊到連眨眼都感到費勁。她走得很慢,不讓自己暈過去已經竭盡全力。沈望很快便追到身後,試著喚她的名字,近乎乞求地:“你能不能,再聽我說幾句話?”
什麼冷靜,什麼風度,什麼麵子,統統顧不上了。他所有的失控都是因她而起,隻懊悔沒有早些看明白自己對她的心。
歡喜的反應慢掉好幾拍,又下了兩級台階,才堪堪停住,猶豫不知是否該繼續往前走。
剛回過頭,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左一鳴匆匆趕到沈望身邊,附耳說了些什麼,抬腕一指表上的時間。
沈望怔了怔,看一眼歡喜,又看一眼人頭攢動處。捐贈儀式馬上就要開始,剪彩的主角怎能缺席。
隻有先走的那個,才不會在選擇裏被放棄。所以,還是她來替他選吧。歡喜鬆口氣,嘴角捺一抹淺笑,“該說的,我上次都說得很清楚了。你去忙吧,別耽誤重要的事。”
沈望做了決定,卻被左一鳴眼明手快拉住。低低咳嗽一聲,既是提醒,也是警示。
歡喜沒看到這一幕,她早就消失在樓梯拐角處。
在那些親密至極的繾綣裏,或許有過那麼一刻,她也是重要的。隻是跟其他東西比起來,沒那麼重要罷了。沈望這樣的身份,野心將永遠排在感情之前。
沈妙吉抱著胳膊在上麵等他。她知道他一定會回到那個該站的位置,把儀式順利進行下去。再怎麼隻手翻天,他也是沈家的一份子,任何時候,家族利益都必須高於個人私欲。
錯身而過的瞬間,妙吉嘲訕一笑,“她還是跟江知白在一起了,你真看不出來還是裝傻?搞清楚誰才跟你站在同一陣營。”
沈望定住身,微微偏頭拿眼風掃過她的時候,已經恢複了常態。他到底是擅於控製自己的人,臉上那種若有似無的微笑和看似與世無爭的隨和,是常有的表達輕蔑的方式,總是在不經意中以最得體的態度來碾壓對方。
他說:“當你隻著眼於當下,則眼前全是敵人。”
博物館之行倉促結束,接下來又是奔波的四個多小時車程。歡喜在車後座躺下,連越給她拿了軟墊枕在腦後,“歇會兒再走,要不要喝點水?”
她沒力氣說話,微弱地眨了眨眼,連越馬上跑去買水。江知白攙了她一路,那點微不足道的重量卻壓得他一點也不輕鬆。
他知道她隻是盡量讓自己看起來無動於衷,心裏終究對沈望有牽念。
“別忍著,如果覺得難過……”
歡喜緩過一口氣,輕聲道:“就怎麼樣呢?哭嗎?”她沒有哭,反而笑得很坦然,眉宇間神色安寧:“將軍趕路,不打路邊野兔。”
這很可能是她這輩子唯一也是最後的比試,一場明緙絲與宋緙絲之爭。在沈家人眼裏,更是分出高下正宗的良機,必定全力以赴。
半個月後,歡喜複刻的宋徽宗《寒雀梅花圖》團扇和沈妙吉複刻的紅緙絲《纏枝蓮蝙蝠》象牙雕八仙柄團扇雙雙入圍。
手望的宣傳造勢早已鋪天蓋地,明唐也為此安排了個人專訪,不能在跟手望的對壘中示弱。誰料沈妙吉當著熒幕隔空加碼,要和歡喜對賭,若誰在複賽第一場輸了,第二場不許使用超過七種顏色的絲線。賽則是三局兩勝,風險立即成倍拔高。
這是公開叫板,歡喜沒有遲疑,在直播中當場答應賭約。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病情再也無法對身邊最親近的朋友們隱瞞下去。綠蘿抱著她哭了一整晚,怎麼哄都勸不住,最後也隻得接受悲傷的事實。
甄真沒同意歡喜的離職申請,盡管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已經徹底無法上班。最後商量出個折中的結果,歡喜拿到很長的病休假,薪水照領,起碼能讓生活不至於立即陷入窘迫,開了公司史無前例的先河。她能為這女孩做的,隻有這些了。
無論是以個人名義參賽,還是明唐的主設計師,都絲毫不影響歡喜對待這場較量的心態。
沒有一世一生了,隻有眼前此刻。那就去要這一時,她想。
日子不快不慢,用力走過去,總會有些好的事情發生。
在連越的周旋下,袁寶晟被免於起訴,但需要按合同付給明唐大筆賠償,可以分期還清。綠蘿提溜著弟弟上門請罪,要不是他貪圖小利搞砸了首秀訂單,也不會惹出後麵的亂子。
畢竟有過一麵之緣,歡喜沒難為他,態度很和氣,隻說:“以前那些糟心事,過去就罷了。創業不容易,以後認真做事好好做人,就是對你姐姐最好的補償。”
她不願計較,江知白卻不可能輕易揭過。礙著綠蘿,他沒什麼可說的,漠然坐在一旁,臉上是明顯的敵意和冷淡。
威武雄壯的七喜一直圍在歡喜腿邊打轉,特別焦躁不安,喉嚨裏發出沉悶的低吼,不停給它捋毛也安撫不下來。袁寶晟訕訕地湊過來,伸手在七喜頭上摸了摸:“這狗長得真漂亮,你要是喜歡……”
七喜脾氣跟主人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傲嬌得不行,尤其受不了陌生人亂摸。袁寶晟把它的造型給撥亂了,它發起脾氣來,後腿一蹬,頂著腦門把袁寶晟撲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