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九十二折戲 休戀逝水(3 / 3)

金銀線並不是最貴重的原材料,還有孔雀羽、縐金絲……每一種的強度和韌度都不同,相當講究功力。

她雖自信能贏得過沈妙吉,卻也不敢貿然輕敵。獅子撲兔,一樣會竭盡全力。

除夕夜,江知白扛來一箱陳年佳釀,綠蘿帶著宇凡親自下廚做了年夜飯,一大群人圍住矮桌,坐得擠擠挨挨。無憂躺在七喜懷裏打盹,連越窩進沙發教甄真打遊戲,贏了的要親對方一下,輸了就被親一下,怎麼算他都不虧。

都是一群來處漸遠漸模糊的人,早就沒家了,他們就是彼此的家人。歡喜興致很高,不顧阻攔也要喝一點。杯子清脆相撞,她淺淺抿一口,“敬——”

什麼呢?大夥舉杯望住她。

“未來。”良久,她靜定地說,“For everyone。”

分明是過了今朝沒來日的人了。江知白坐在陰影裏,仿佛很受震動,深深望住那張薔薇般動人的臉。如果不是歡喜,他至今都不敢再碰相機。她這樣來過,照亮了身邊所有。星星什麼都不用做,它隻是存在,它生來就會發光。

夜闌酒盡到尾聲,眾人東倒西歪都帶著幾分醉意。寶晟似乎串過一趟門,進來道個恭賀新禧,沒待多久就走了。

緙絲雖然織成,剪線頭也是龐大而繁瑣的重要工序。這是一幅雙麵緙絲,絲線餘的收尾密密麻麻一大堆,要用握剪貼著麵料一點點修剪,費時費力,很考驗耐性。行百裏者半九十,需得沉下心來不急不躁,稍微戳破個口子,整幅作品就報廢了,是無法修補的。

就連這種打下手的活計,歡喜都不肯假手於人,非得從頭到尾親自做完不可。直到最後一根線頭被清理完畢,她把絲巾放入木匣,仔細上了鎖,呈交給評委當場點評之前,不會再開啟。

或許有點迷信,這也是老年間傳下來的規矩。作品一旦成就,自有它的脾氣,珍貴的東西不可輕率反複示人,會折損了靈性。

出正月,大賽正式拉開帷幕。聲勢浩大的宣傳裏,她卻輸得毫無懸念。

不是作品不夠好,而是比賽當日,從匣子裏取出的《山茶蛺蝶圖》絲巾莫名其妙被掉了包,變成一件普通的雙麵緙絲《千裏江山圖》。這是歡喜數年前的練習作品,確實也出自她手,但並不是為這次比賽準備的。

歡喜所學的雙麵緙絲,隻限於雙麵圖案同形狀不同色,但海外沈派已經可以做到雙麵異形異色,這就是沈望教給妹妹的不傳之秘。

好端端的絲巾不翼而飛,誰也來不及作出反應。歡喜百口莫辯,隻得眼睜睜輸掉第一場。連沈望也很詫異,歡喜準備了那麼久,怎會拿出一幅大失水準的東西來參賽,工藝甚至還比不過當初ChinaJoy的“子夜歌”。

平平無奇的《千裏江山圖》習作,讓明唐初賽時高漲的呼聲一落千丈。沈妙吉尚顯生疏的雙麵異形異色緙絲,技藝雖不夠熟練精湛,勝在亮點非凡,已算贏得漂亮。

賽後接受采訪的沈妙吉,帶著天之驕女的傲然神采。她確實有一張從來沒受過欺負的臉,談吐得體又自信昂揚,不動聲色地提醒對手,別忘了賭約。

外人雖看不出什麼,隻當是一場勝負,歡喜身邊的人卻心知肚明,這事裏頭有蹊蹺,他們到底大意了。

究竟誰做的手腳?絲巾好端端地不可能憑空飛走。他們都不願懷疑彼此,可要是揪不出黑手,這種“意外”難保不會再次發生。

無憑無據,辯解反而顯得像氣急敗壞的借口。歡喜沒在鏡頭前抱怨,隻道:“比賽還有兩場,我會好好準備。”

江知白躊躇良久,忍不住問她:“你是不是知道什麼?我總覺得,這事跟……”他不願說出沈望的名字,“跟那個人有關。”

有關怎樣,無關又怎樣。她不會把多餘的念頭放在他身上,既然不再恨,是不是他都無所謂了。

“我不知道。”歡喜眯縫起眼,陽光照著她蒼白的臉,愈發像一抹逐漸消失在水中的幻影。幻影艱難地凝聚了神形,很慢然而平靜地說:“是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你可能還不願相信,他會出手這樣卑劣。不過為了沈家,他或許不得不這麼做。總之接下來一定要多加提防,你一個人孤零零待在這院裏太不安全。我打算……”江知白有點猶豫,最終還是下定決心,提議道:“比賽徹底結束之前,搬過來跟你一起住。你別多想,我沒其他意思——”

他還在想用怎樣的方式才能說服她打消疑慮,沒想到歡喜一口答允,直接說:“好啊。你搬過來,我也能每天看到七喜和無憂。”

江知白是想保護她和她的作品,歡喜能夠明白。心底既沒有雜念,又何必拘泥。

“不過,我不覺得是他幹的。”

至於絲巾到底是誰做了手腳,她確實不認為跟沈望直接相關,理由卻和江知白以為的不同。讓人不費腦子就猜到,不是沈望素來的作風。他那樣的人,習慣繞很大的圈子,兜兜轉轉去幹直接動手就能解決的事。設下陷阱還想置身事外,無非是為了保全“名聲”。沈家人對前程想得相當長遠,不會在日後騰達顯赫的道路上輕率留下汙點。

江知白垂首而立,很久之後才說:“……你還是相信他。”語氣裏有難掩的失落。究竟是怎樣一種感情,才會讓她此刻仍不疑不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