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九十三折戲 讓世界是世界,我甘心是我的繭(1 / 3)

第94章 九十三折戲 讓世界是世界,我甘心是我的繭

他會這麼想,歡喜並不意外。於是偷偷繞到江知白身後,突然抬手在他左肩拍了一下。他下意識回頭,她卻站在右側的陰影裏,狡黠地望著他。

“你知道嗎,動物在受到來自身後突然的攻擊,從不回頭看究竟是誰打了它。它們會直接往前跑,才能保證最大的逃生幾率。不猶豫,不耽擱,不回頭,一直向前。那一擊已經受過了,是誰幹的不重要,如果回頭糾纏,很可能錯失最佳的時機,最後連命都丟掉。看清楚是誰又怎樣?反正對方是要攻擊你,轉身反而會把身上的要害全部暴露。”

她抿唇笑了笑:“這是剛學空手道時,老師教的防身之道。”

不斷前行的勇氣,來自於回頭就望見深淵的恐懼。別再回頭看,就是她的決定。

江知白嗯了聲,“你能這麼想更好。”又道:“你很愛他。”

這是個陳述句,他似乎不需要她的反駁,隻為了跟自己確認。

歡喜從沒想過這種苦情橋段會親身上演。一場錯愛,到最後變成獵場。她把無憂抱在懷裏,眼神有些惆悵:“百無一用是深情。”不過很快又一笑:“可是,情並不是拿來‘用’的,對嗎?這或許是我和他最大的區別,也是這段感情悲劇的根源。”

她現在已經可以用置身事外的客觀來評價這一切。命運兜兜轉轉,最後停在這裏,雖遍體鱗傷,也收獲良多。歡喜覺得很知足,不願把剩下的時間浪擲在仇恨和怨懟上。

當務之急,是解決第二場比試的危機。

開局就是慘敗,按照賭約,這場比賽她不能使用超過七種顏色的絲線,勝算低到幾乎沒有。要是連輸兩場,就等於完敗,第三場就算贏了也沒用。

這和給Jade做婚紗時的困境相似,又有所不同。最關鍵的是時間,歡喜來不及用緙絲做出一整件純白漸變禮服,如果減少麵料元素,核心工藝就無法突出。

顏色和技法一樣,是緙絲的靈魂。歡喜所學的明緙絲,有沈安南獨創的“紋花線線”的染料煮絲秘方,手望則隻能用生硬的黑色作出楷書,無法複刻精細的行、草書摹緙,花鳥魚蟲顏色漸變也失去靈魂,這是唯一的機會。當你覺得有些事做起來好難但還要去做的時候,是因為知道,如果現在不做,以後更難。

“那麼這次,你打算緙什麼呢?”江知白問。

“八個字。”歡喜似乎胸有成竹:“藝不在多而在精,就算隻來得及緙完這些,也足夠了。”

他終究沒有搬到歡喜家同住,奶奶從電視上看到比賽報道,堅持要回來陪孫女一起完成接下來的兩場。

歡喜吃過教訓,吃飯睡覺都不讓作品再離開身邊。第二幅緙絲,隻用一種黑色染出深淺層次多達百種的絲線。麻煩的是,她的視力一再衰退,光憑肉眼已經很難分辨細微的色澤區別,令操作難度成倍增加。最後連越想了個法子,把用專業軟件來對比色卡,借助現代科技來調節顏色偏差。

兩個多月後,歡喜的第二件參賽作品完成了。

乍看是幅簡淨到毫無花哨的卷軸,裝裱連半點修飾都沒有。素底上揮毫淋漓,隻得八個字:“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

這段佛偈,出自《大般涅盤經》。

歡喜低下頭,撫摸自己僵硬發麻的手,“古建築每隔一定年限就要重修,木材都是新的。可宮殿還是宮殿,讓宮殿成為宮殿的,並不是木頭。”

長久困守在閣樓裏不見日光,讓她的皮膚病態蒼白,反而有種古怪的好看,像尖耳的精靈。江知白瞧在眼裏隻覺心疼,把她冰冷的手指牽過來一根根捋直,合在掌心裏嗬氣握暖,“為什麼選這八個字?”

她把卷軸鎖進木匣,合抱在胸前,那麼用力,如擁抱永不可得的情人,然後給他講了個故事。

某天,雪山童子在山中修行時,聽聞天外傳來陣陣吟誦聲。

“諸行無常,是生滅法……”

羅刹鬼在山中吟唱詩句,空靈之聲誦出了天地萬物的迤移流轉,凡有生者,必有寂滅,是人世間不變的法則。

雪山童子深受震動,心被啟悟,猶如漸開的蓮花,遂立即求問下半句,“大士如能為我解惑,我願終生為汝弟子。”

羅刹鬼卻說:“你智慧太過,所以愛惜自身,無法尋到正念。我腹中饑渴難耐,實在無力吟誦後半偈,除非能讓我食人肉,飲人血。”

“那麼,我願獻出自己的肉身,奉施供養。”童子這樣回答。

羅刹鬼不為所動:“誰能相信你今日所言?肯為八個字,放棄愛惜的肉身。”

雪山童子則道:“舍不堅身,得金剛身,諸天神佛皆為我作證,我今為八字故,舍去肉身,如棄草木。”

“生滅滅已,寂滅為樂。”鬼羅刹終於念出後半句。

它的意思是說,若能擺脫有生必有滅的無常痛苦,消除為此而迷茫的欲念,便能獲得內的心圓滿清靜,才是真正安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