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九十四折戲 人生苦短,何必念念不忘(1 / 3)

第95章 九十四折戲 人生苦短,何必念念不忘

去找歡喜的路上,沈望想了很多。

若站在自家立場考慮,他當然希望掉包事件不要曝光在媒體麵前,作為應有的補償,他會說服沈妙吉主動認輸退賽。這當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妙吉也是無辜被要挾的一方。但他決心已定,無論用什麼法子都要踢妹妹出局。

如果歡喜積怨難消,堅持公開此事,他也不會橫加幹涉,一切選擇權在她手裏。

這等於站在家族利益的對立麵,和整個沈家為敵。後果他當然清楚,卻感到前所未有地心安。隻走自己認定的路,這種叛逆的血液,確實和沈顧北一脈相承。當年若非沈顧北離經叛道執意斬斷門戶羈絆,也不會有今日的海派沈氏緙絲。

歡喜家小門小戶,幽靜的院落白天不落鎖,微微半敞著,似一個欲言又止的謎題。

日影薄金色,在他臉上投下莫測的陰影。接下來會麵對什麼呢?郭碧漪腿腳不便,通常不會出去。她對沈顧北的後人會是什麼態度?饒是見慣風浪,沈望還是免不了有點忐忑,踟躕不敢入內。靠在院牆上點根煙,沒多久就摁熄了,胡亂塞進隨身的密封煙缸裏,又點一支。

小閣樓窗扉緊閉,簾子也拉上。她在裏麵做什麼?午睡還是緙絲?有沒有一個小小的瞬間,會想起他。南京博物館一別,他再沒機會離她那麼近。

送給歡喜的那些花花草草,都被照料得很好,冷冬也不見衰敗,顯見得是用了心的。睡蓮正在休眠期,缸裏仍蓄滿清水。

沈望歎一口氣,忍不住自嘲地想,一把歲數還像情竇初開的少年,在女孩窗下遐思萬千。這樣的經曆,即使在他真正年輕氣盛的時候,也從未有過。聰明人多寡情,彼時他不能理解,甚或完全不屑,隻把情愛糾葛當做淺薄無聊的負累。

被歲月推著使勁往前跑,卻不知得到了什麼。攀登到高處一覽眾山,必須準確、迅速、拋卻多餘的牽絆,步步都不容有失。偶一駐足,才發現錯失了太多。

要機敏冷靜而犀利,不被任何情緒掌控,也絕不可被軟弱占據,是沈家對繼承人的要求。一個隨心所欲自由成長的快樂少年,擔不起沈立對兒子的寄望。如果覺得孤獨,他會用工作來填滿——隻有能忍受大寂寞的人,才能成就大事業。

直到歡喜出現,讓習以為常的日子變得索然無味。她同樣帶給他很多新奇的體驗,小腦袋總是會冒出有趣又奇奇怪怪的想法。這種吸引太危險,打破了他長久以來固若金湯的防備,簡直是致命的。

沈望其實很無措,猝不及防地從清心寡欲裏跌入紅塵。他不知道該如何愛,也不懂得要怎麼做才是對的,隻憑借以往的經驗和慣性思考在盲目遊走。青山小夜子的死,讓他對親密關係心懷恐懼,近乎病態的疏遠和抗拒,不肯被馴服。

《小王子》裏的紅狐狸也懂得,被一個人馴服,往往要冒著掉眼淚的危險。

生意隻是生意,而人心有多晦暗曲折,就能有多純粹,永遠不能被精準計算。他現在終於明白這個道理,會不會太遲。

是在此刻,沈望驀然察覺了歲月的殘酷。年輕的軀殼裏,住著一個涼薄疲憊的老靈魂。歡喜卻還那麼年輕,白紙上被他信手揉搓出的褶皺,是否還能平複如初?

沈望在院內徘徊良久,終於鼓起勇氣走到門前,輕叩三下。

十幾秒漫長得像過了一個世紀,他聽得屋內有細微響動,隨即傳出一把蒼老的嗓音:“進來。”

老宅的堂屋不大,卻搭滿了支架,晾著數不清的染色絲線,斑斕耀眼令人驚歎。沈望小心翼翼繞過那些竹架,像在一個千絲萬縷的迷夢裏穿行。

用古法純手工製作染色的生熟絲,他再熟悉不過。角落的竹簸籮裏,還堆滿了初步烘幹過的上等雙宮繭(初步烘烤過的完整蠶繭,裏麵有兩個蠶蛹)。

蠶絲最脆弱易折,每道工序都要做到精準無誤。剝繭﹑選繭﹑煮繭和繅絲,最終才是天然染色,要保持光澤隻能陰幹。

柞蠶繭的離解雖然比半乾繭和乾繭好,但江南地氣潮濕,鮮繭其實不容易繅絲。柞蠶繭的絲膠內還混合著大量草酸鈣,煮繭時更難溶解、會影響膨潤和柔韌度。一旦煮過了,絲質太軟,緙出的作品就不牢靠,太生又會影響操作,成品上能看見生塊。

空氣裏彌漫著濃鬱的樟腦氣味,辛辣清涼,用來除蟲除濕。這些都是歡喜為第三場比賽所做的準備。

當這個英俊而憔悴的年輕人站在麵前,還沒等他說明來曆,郭碧漪已經敏銳地猜到對方是誰:“你就是沈顧北的長孫。”

他點點頭,“我是沈望。”

郭碧漪的第二句話是:“你在外麵站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