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九十四折戲 人生苦短,何必念念不忘(3 / 3)

沈望沒還手,默認了指責。他踉蹌著從地上爬起來,手背擦過嘴角,留下一抹刺目血痕。無法再為自己解釋什麼,或許這就是天意。誰也想不到,未徹底熄滅的煙頭會引發火災,最終釀成無可挽回的惡果。

歡喜一步步走過去,心裏像破了無數個洞,夜風透體卻渾然不覺。

“本來想等最後一場比賽結束,再去找你……”她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臉上,不帶任何情緒,“你太心急了。”

多可惜。我曾做過無數種關於你的美夢。為了追上你的腳步,那麼那麼努力過。你想要的,我終究會留給你。這些話,不必說出口了。她再也不會讓他知道。

連越太陽穴蹦蹦直跳,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很輕卻極之篤定:“難過這東西,難是真的難,過也終究會過。”

他曾問過歡喜,“贏了比賽以後,還打算幹什麼呢?”

她托著腮,藍天白雲倒映在眼底,讓疲憊的雙眸重又充滿靈秀。心裏其實早已有了答案,卻沒直接回答,隻說難過終究會成為過去,然後道:“緙絲這門手藝,總要有人繼續做下去的。”。

連越頓時明白她的用心,鬆開了揪住沈望領口的手。

歡喜說:“讓他走吧。我想留下來……再待一會兒。”

滿目斷瓦殘垣,埋葬著她全部的少年時光,真是生命裏最單純美好的一段日子。歡喜轉身走進廢墟深處,孤零零的背影挺直如劍。

那並不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

後來發生過更多可怕的事。孤立無援的處境,撕心裂肺痛哭流涕然然沒有辦法,隻能眼睜睜看著命運從身上碾過去。那個有血有肉的少年,終於在風霜裏站成手執利刃的碑。

被大火焚毀過的房子不能再住人,歡喜在醫院旁租了間簡陋的民房,方便照顧奶奶。

全國各地的重病患者,前來上海就醫,總要耽擱很長一段日子。治療掏空了積蓄,他們支付不起高昂的房租和酒店費用,會在附近的廉價旅館形成一片聚集區。十元超市和蒼蠅館子應運而生,違禁止疼藥泛濫成災,開銷可以降低到僅夠維持基本生存。

這是一片被絕望籠罩的灰暗之地,毫無希望。每天都有人崩潰、哀嚎、哭泣咒罵、在痛楚中掙紮死去,留給親人無限悲傷。看卦算命的遍地走,據說他們的簽筒裏沒有下下簽。

歡喜在這裏看到各種聞所未聞的絕症,生離死別真實地在眼前不斷重複。一隻腳踏進深淵的人,不會放過任何一絲治愈的可能,小道消息和奇怪的偏方總是以最快的速度傳播。

她租下的住所很狹窄,隻有十個平方,除了床和簡易布衣櫃,還能勉強放下一台新做的木織機。因為便宜,衛生間是公共的,浴室的噴頭壞掉,常年沒有熱水。樓道昏暗,用接線板插上電磁爐就能做飯,煙熏火燎的油煙氣很難散掉。

房間的牆板比硬殼紙厚不了多少,噪雜室聲白天黑夜漫無休止。有人看電視,有人跟著廣播練氣功,也有人淩晨唱昆曲。被重症折磨的病患,痛苦發作起來,整晚甩鍋砸盆罵罵咧咧,又驚得小孩扯開嗓門啼哭。

這一切紛擾似都與她無關。歡喜很清楚,自己留在這裏是為了做什麼。

比賽當然不能放棄,可重新煮染蠶絲已經來不及。失去千變萬化的絲線,就像戰士失去手中的武器。

事到如今,連越已經根本不在乎她到底還能不能繼續參賽。第一次踏足這種廉租房,他被環境的惡劣震驚到說不出話。窄巷汙水橫流,溝渠裏甚至堆滿沾血的廢棄針頭。空氣裏都是難聞的氣味,他忍不住拿紙巾掩緊口鼻,幾乎找不到下腳的地方。

所有人都強烈反對歡喜住進來。這種地方人群品流複雜,衛生狀況惡化,治安也十分堪憂,對她的病沒好處。

連越想把人接回田子坊,他家房子大,除了甄真偶爾留宿,誰也不會過來打擾。江知白則極力說服她搬到梅溪巷,如果怕不方便,他可以自己出去住酒店。

這些好意,歡喜統統婉拒了。倒不是見外,生活總有赤裸裸的現實要麵對,分分秒秒都得親嚐。不像演電影,很多不能深究的幸運會從天而降。女主遇到個溝啊坎啊,馬上冒出數不清的裙下之臣護駕。鏡頭一晃,幾十年說過去就過去了。中間曲折,卻沒人肯去細想。

她現在流離失所,連一片遮頭的瓦簷都找不到,不願再繼續連累他們。搬回鄉下顯然不可能,至少目前還不行。說句不好聽的,萬一哪天突然發生不測,難道要死在人家裏嗎。

萬般帶不走,唯有業隨身。世上來這一遭,情和錢,能不欠就不欠。

這是她一個人的路,阻且不長,她要獨自用力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