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吉坐在距離舞台最近的地方,遠遠看著江知白,目光裏是深切的失望和惋惜。分明答應過不再登台,許下承諾卻毫無愧色地反悔,這是背叛更是羞辱。而他根本沒工夫注意這些,充滿愛意的眼神,一刻不離地纏繞在沈歡喜身上,悉心嗬護之情溢於言表,當著那麼多人的麵也毫不遮掩。
沈妙吉越想越壓不住翻騰的怒火。不能再繼續下去,一定要糾正這個錯誤。最好的時機稍縱即逝……她心中轉過幾個念頭,起身匆忙離開坐席。
甄真眼圈紅得厲害,用衣袖揩去睫上淚跡,沉著地開口:“帶來這件柳絲緙作品的,是明唐最優秀的設計師。”
她要把歡喜對這次比賽的付出、經曆的種種坎坷都告訴觀眾——變故卻發生在頃刻之間。液晶大屏上風雲變色,出現令人意想不到的畫麵。
四周霎時歸入寂靜,片刻後又掀起嘩然聲浪。種種驚疑、猜測、哄笑交織在一起。歡喜什麼都看不見,卻聽到一個熟悉然而可怕的嗓音響起。沈妙吉跳上舞台,在奪過話筒那一聲嘯銳的金屬嘶鳴過後,厲聲宣布:“沈歡喜隻不過是個沽名釣譽的騙子!”
洶湧的指控淹沒了一切,來得意外又迅疾。從來沒有過這麼惡毒淩厲然而卻無法辯駁的指控,即使在最深的噩夢裏,冷笑的鬼魂也沒有這麼殺氣騰騰。無數沉重的拳頭捶打她的頭顱,心掉入無底深淵,還在不停下墜。
液晶屏幕輪番播放著幻燈片,都是歡喜曾給山寨服飾做過網拍模特的舊照,毫無審美的豔俗妝容、奇形怪狀的廉價版型引起一片訝然哄笑。雖然很難把圖像上PS過度的臉孔跟這個看起來樸素安靜的女孩子聯係在一起,突發事件總能起到火上澆油的效果。
“這就是‘明唐最優秀的設計師’幹的事兒,為了賺外快,連最基本的職業節操都可以出賣!”
各種證據不斷推陳出新,再也沒有比這更出人意料的結局。
“大三那年和導師有染,連畢業都畢不了,就用造假的學曆混進大公司。我說的這些,哪一樣不是事實?分明做了還不敢承認?!”沈妙吉咄咄不休:“沈歡喜,我今天就是要在所有人麵前扒下你這張虛偽的畫皮!”
沈望能做到而她做不到的事很少,隻要舍得動用資源,什麼都可以查到。沈妙吉準備得相當充分,無論輸贏都會發起這致命一擊。
歡喜微微抖動嘴唇,發現舌頭已經開始不聽使喚。麻木從腳底蔓延,眼前變得更加昏暗,所有人影都化作一片模糊。舞台那樣明亮,到處都是飄舞的光點,讓人心慌。
江知白最先奪過沈妙吉手裏的話題,狠狠擲在地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咣當聲。一錘重鼓,砸醒了場內保安,大夥手忙腳亂衝到台上,試圖把這幾個分隔開。像古今大亂戰,荒誕裏透著令人哭笑不得的滑稽。
沈望在會議室的直播裏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發生,卻什麼都做不了。終於明白為什麼開賽前,妹妹各種激將,無非是不願讓他親自到場。他本就不屑去當沈妙吉底氣不足的靠山,還反唇譏諷道,“懶得看你怎麼輸。”
場內的主光源不知被誰切斷,畫麵很快變成一片漆黑,直播終止。
四周重又變得很靜。還是左一鳴最先回過神,飛快地沉聲吩咐,“備車。”
沈望臉色蒼白地向後退了半步,以為自己是氣暈了頭,才聽不見身旁竊竊議論。其實這些人是被他臉上從未有過的陰冷嚇住了,誰也不敢吱聲。
手中的高腳杯“啪”地被捏碎,玻璃碴戳進皮膚。鮮血沿著鋒利的邊沿滴落,把地毯染紅。
在比賽結果剛揭曉的時候,沈望看起來還很平靜。他向來是那種喜怒不浮於色的性子,卻破例在會議室喝了三指高的紅葡萄酒。誰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到底是為傳言中關係曖昧的對手慶祝,還是為二小姐的落敗惋惜。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鬧劇愈演愈烈。
歡喜早就和甄真擠散了,失去指引,她像一塊被暴風雨拍碎的舢板,衝到舞台邊沿。
外拍這事,甄真壓根一點不知道,無法及時做出反應。她茫然地往台下尋找連越,隻覺頭暈目眩,渾身發涼。所有人都在大呼小叫,評委紛紛是護送中離場。她好不容易看到歡喜跌坐在地的身影,忙奔過去,慌亂中被人踩了裙子。
甄真跑得急,一個踉蹌撲麵摔倒,回頭一看,是沈妙吉陰沉鐵青的臉。
那張臉緊接著被啪地甩出五個巴掌印,綠蘿憤怒到崩潰,發瘋一樣跳上台推開保安,揪住沈妙吉的頭發死命不肯鬆手。沈家的千金被拽倒在地拖出兩三米遠,被一個不知從哪裏衝出來的蠻女騎在腰上,左右開弓毫無章法,漂亮臉蛋很快被指甲挖出道道血痕,脖子上項鏈的珍珠掉得一地都是,彈彈跳跳地滾遠。真諷刺,也夠痛快,完全不顧後果。
沈妙吉被突如其來的襲擊給打懵了,她沒想過居然有人敢跟自己動手,還是用這麼粗魯野蠻的方式。當她想起來還手的時候已經落盡下風,渾身無一處不在疼。驕傲的獅子被小蟲叮咬了一口,除了暴跳如雷別無他法。
七手八腳誰都拉不開她倆,綠蘿徹底失去理智,牙齒咯咯作響,一邊揮動胳膊一邊含糊不清地哭喊:“她眼睛已經看不見了!你們不要欺負她!誰也不許欺負她!”
綠蘿的叫罵被淹沒在難以平息的騷動裏。
歡喜知道自己正深陷在一群人中間。可她不知道什麼是人群,也不清楚這混亂何時才能停歇,隻不過聽到一片嗡嗡的亂響。像一陣拔地而起的狂風,淒厲席卷,片甲不留。實際上也確實是這樣,人生百代,都和一陣又一陣的風沒什麼區別。出生、死亡、營造希望的幻象然後泯滅,在光怪陸離中瞬息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