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自己孤零零一個人,站在懸崖邊上似的,不住打著寒戰。
星星的隕歿悄然無息。一陣氣血翻湧,她捂住胸口喘不上氣,脖子像被一雙看不見的手狠狠掐住,驟然昏厥。
分明夏已將至,為什麼眼前的樹林仍覆蓋著一片皚皚白雪?
歡喜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依稀認出是九溪鄉下的小河邊,她小時候常去玩耍的地方。綠草茵茵被積雪深埋,幹枯的枝椏烏沉沉,把微弱的天光割得支離破碎。熟悉的鳥巢傾塌了一半,萬物閬靜得令人膽寒,沒有顏色,沒有氣味,沒有聲音。
遠處的鵝卵石河床上,突然出現熟悉的背影。她飛快地奔過去,看清了那人的臉,渾身的力氣頓時鬆懈,蹲下來把頭伏在老人膝上,哽著嗓子說:“奶奶……我迷路了。這片林子,怎麼都走不出去。”
奶奶的手輕輕撫摸她的頭發,神色平靜:“你不是一直想回來嗎,為什麼又要走出去?”
“因為……”歡喜怔住了。沒等她想出答案,奶奶已經搖著輪椅靠近橋頭。那是座年久失修的木板橋,中間早就腐朽斷裂。河水陡然暴漲,從豁口處湍急地奔湧。
“奶奶你……你要幹嘛?”
歡喜大驚失色,追上前試圖阻止:“那邊危險,不能走!”
可手腳怎麼也不聽使喚,她急得不得了,拚命向前探身,隻差一點卻總是夠不著。
奶奶抬手一指對岸:“我要去河的那邊。等你找到真正想去的地方,再來看我吧。”
輪椅在搖搖欲墜的橋上緩慢挪動,越來越靠近坍塌的邊沿。
“奶奶!”歡喜猛地一伸手,睜開眼睛。
滿目白雪頓時化作大片霧蒙蒙的黑灰,填滿了視覺的每個角落。渾身冷汗,胸口依舊憋悶,她幾乎懷疑自己又墜入另一場無休止的噩夢。
想抬起手在眼前晃晃,一動卻發現手被另一個溫暖在手掌緊握住,連越輕聲道:“你終於醒了。”
舞台意外發生沒多久,連越顧不上去參與混戰,迅速而冷靜地作出判斷,直接找到場館總控室,強行切斷部分電源,才阻止了情況繼續惡化。
知覺逐漸恢複,歡喜能感覺到輸液的針頭正不斷把冰冷液體滴入體內。她清了清喉嚨,柔聲問:“我睡了多久?”
“沒多久。”連越安慰地笑笑,即使明知她看不見,“兩天多吧,昨晚上還醒來一次,我喂你喝過水,都不記得了?”
這很不對勁。連越畢竟是個男人,照顧她總有諸多不方便的地方,而綠蘿竟然不在,連甄真也一並消失蹤影。
疾病讓她的身體脆弱不堪,卻沒有讓腦子變遲鈍。歡喜徹底清醒過來,回憶起賽場上的一切。把聲音壓低,問:“綠蘿去哪裏了?說實話,別瞞著我。”
兩三天之內,足夠發生很多事情。
“一切都好”這種話,隻能騙騙小孩子。連越心裏很清楚,瞞是瞞不住的,也沒打算瞞她。
路有操刀客,平地生荊棘。一場粉墨大戲,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轟然落幕。
歡喜身上被扒出的“醜聞”,令明唐備受爭議。風波是把雙刃劍,緙絲工藝在時尚業聲名大噪,剛剛嶄露頭角的緙絲藝人沈歡喜卻因此陷入輿論危機。唐舜華迫於壓力,不能再把她留在明唐,公關團隊緊急發布了官方聲明。
深厚友誼和公司聲譽被放在天平兩端,甄真想必也很為難,從中平衡取舍並非易事。但總要回去麵對的,必須共渡難關。唐舜華是明唐的氣數,甄真則是明唐的靈魂。
綠蘿在賽場揪打沈妙吉,涉嫌“尋釁滋事擾亂治安”,被警察帶走。幸運的是,沈妙吉的傷並不嚴重,還遠夠不到“故意造成人身傷害”的程度,再加上連越肯充當擔保人,爭取到暫緩行政拘留的結果。不出意外的話,明天上午就能辦完手續放出來。
歡喜默默地聽完,雙目半開半闔,昏沉中仿佛聽見無數嘲諷笑罵在耳邊盤旋,尖銳呼嘯著,一波一波席卷而來。她不自覺攥緊拳頭,插著針頭的血管立即暴凸。
用盡全身力氣,才把那些尖銳的攻擊硬塞回腦海深處。她想起最重要的事,顫著嗓子追問:“……奶奶呢?”
那是省台直播,奶奶肯定看見了。連越說老人家受到刺激,一下子承受不住,再度病倒。
歡喜掙紮著要起身,被連越輕輕按住:“別急,奶奶沒事。江知白一直陪著呢,良爺爺也在……”他俯下來,湊近歡喜的耳朵,“你還有很多事忙著處理,抽不出空來,暫時不方便去探望。”
話說得婉轉,足以讓歡喜心頭一震。是了,不能讓奶奶看到她現在這個樣子。
他們把一切安排得很妥當。隻有江知白在,奶奶才有可能會相信這種明顯漏洞百出的理由。或許奶奶壓根就沒信過,活了八十多歲的老人,沒那麼好糊弄。然而還有什麼別的辦法呢?
她虛弱地重新躺倒,靜靜休息片刻,轉頭道:“師父,你去我住的地方,幫忙取一樣東西好嗎?鑰匙在包的夾層裏。”
連越忙答應,“行。那你好好休息,別想太多。有事就叫護士,我快去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