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慢慢地爬上來了,阮富貴在恬婦的勸說下食不甘味地吃了小半碗飯,便摞下筷子,也不脫衣裳就在床上躺下。
她睡不著,側耳聽著外麵的動靜。往常阮鶴回家都是大聲大嚷的,再晚也要到女兒樓下吼一嗓子,問問她睡了沒有,阮富貴幾乎每天都被吵醒一次。這幾日沒有動靜她也沒有多心,累了一天反而能安安心心地睡覺。可是白天見到的一幕始終在眼前晃著……那個女人會跟著爹來家住嗎?佳境就是因為跟繼母不和才去姨媽家的……她怎麼辦呢……爹今天又不回來了吧。迷迷糊糊的,忽覺身邊有響動,才發現阮大鶴坐在她床邊。
阮富貴急忙坐起來。
“富貴兒呀,”阮大鶴堆著笑,做出一副和藹的樣子(表情是假的,感情卻是真的,隻是他不知如何外露,才顯得有些虛偽做作),“今天的事兒……你也都看到了,實話說吧,這幾年呀,打你娘離開後,我連個暖床的人也沒有(他這是裝可憐,他一個人睡在綿軟舒適的床上,能睡到日上三竿,而在阮富貴聽來,卻覺得她爹分外受罪),我才四十幾,這後半輩子還長著呢,而且你一個人在家裏,沒有個貼心長輩關懷,也不行,是嗎?就說那一次你來紅吧,啊,(阮富貴紅了臉,他便打住了)總的來說,爹是決定娶如瀾夫人了,日子就定在下月初五……”
阮富貴打小事事依父親,父親的親事,她也沒有反對的意思,隻是心裏有淡淡的悵然。這一夜,父女二人相對無語,卻有綿綿溫情流動,兩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說了大半夜的話,阮大鶴為女兒掩好被子,長籲一聲,又恢複了那大大咧咧的粗魯樣子,拽著他獨創的老爺步下去了。
阮府開始大肆準備婚事。
婚禮這日,晴光燦爛,阮宅布軒得富麗堂皇,合府喜氣洋洋,阮大鶴一身大紅吉服,頭戴寶冠,胸前係一朵大紅綢花,擁一捧潔白玉蘭,跨一匹青色駿馬,前有二十鼓樂手開道,後有百名家丁相隨,八名大轎夫抬一頂大轎,轎子披著紫霞幃,頂上裝飾著八寶盆,無一處不精美,珠寶的光芒耀花了滿街人的眼睛,浩浩蕩蕩地朝如瀾夫人暫居的萬吉樓湧去。那萬吉樓也是阮家的地房產,阮大鶴贈給如瀾做私宅。
萬吉樓也張燈結采,金玉滿堂,如瀾繡衣彩冠,也不蒙蓋頭,盈盈笑著上了轎子。
腴城富豪全部出動,到阮家喝喜酒。院裏擺了流水席,肴撰精美,全城的人都來見識了,豪富氣魄,一時無兩。
阮家各個角落都沸騰狂歡,人聲笑聲道喜聲,唯獨薈幸園一派幽寂。
阮富貴坐在窗前,遠眺別院人來人往的熱鬧場麵,隻穿著一襲輕柔縹緲的白紗連身裙,黑發披散,麵無脂粉,清純淡美,赤足踩在一方精致的腳枕上。
恬婦拿梳子梳著她光滑的長發,她現在不知不覺擔起了阮富貴保護人的角色——由最衩的純粹利用,到由心底裏生出對這個怯弱善良女子的關懷,現在的恬婦,衣著利落,發髻端正,那張醜臉上顯出幾分正直,在對阮富貴說話時,竟流露出絲絲實打實的和藹,俘獲了小姐的心。
“恬娘,外頭這麼鬧,你去跟著喝杯喜酒,吃點兒飯吧。”到中午時,聽著外麵行完了禮,阮富貴才有氣無力地開口說話,目光仍無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