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瀾剛進阮家,並沒有表現出多大的侵占野心。每日耽於享樂,摟著阮大鶴睡到半上午才起,還在床上躺著便叫丫環,吩咐廚房做早餐,報的菜名湯名,阮大鶴聽都沒聽過。她又嫌廚子做的不可口,菜切的粗細不一,肉切的厚薄不勻,還有湯色太差,盤子與菜樣不合,阮大鶴原本引以為豪的一切,都被她挑剔的一無是處,嚇得不敢則聲。她說再添換新的,問阮大鶴什麼樣的好,喜愛什麼樣的色澤圖案,阮大鶴沒有見識,怕在新婦麵前露了醜,隻說一應憑夫人做主。如闌便不客氣,刷刷幾筆,開單子要管家去置辦,又換了廚子,此後吃飯,阮大鶴雖覺不大合口味,但逐漸也能習慣,看著新換的匙箸杯盤、桌布,也覺勝過以往。阮富貴則沒有絲毫異議。
如瀾上午陪著阮大鶴,喂飯按摩,無限嬌柔和順從,讓阮大鶴樂得忘乎所以,也不出門參加飯局和各種以前令他著迷的娛樂活動了。睡了一個午覺,如瀾卻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對阮大鶴冷冷淡淡,他一靠近,便推說身子不適,要自個兒靜靜。她在房中化妝梳發,換上衣服,打扮得齊齊整整,喚仆人準備馬車,抱著一隻貂兒,氣態尊貴地出門了。她會貴婦,品茶聽戲,逛園子……恬婦倒放了心,這樣隻知享樂,錢雖花的多,也比占了好。
沒幾天,如瀾便開始露出動機了。夜裏兩個人躺在床上說著情話,忽然話鋒一轉,開始過問起家中財務。盤問阮大鶴有多少處房產、多少金銀現錢,開了多少鋪子,每年盈利多少,阮大鶴答不上來。如瀾心知他粗魯愚昧,不通財事,心生鄙夷,嘴上卻說:“好呀,你還拿我當外人是吧!不告訴我便也罷了,還裝糊塗!”氣得轉過身子背對他。
阮大鶴急忙辯解,說這些都有專門的代理人負責,他隻管花銷,每年象征性地看看各處送來的賬本(他也看不明白),至於平時怎麼經營的,他從不過問。見如瀾還隻露著一副冷冰冰的背,搖著她的身子道,好夫人,我就叫管家通知他們過來,你想知道什麼,一一讓他們交代清楚。
大半夜的,吵人家幹什麼呀,如瀾聲音軟和幾分,拉拉阮大鶴,記住明兒讓他們把賬本子送來吧!說著又一點阮大鶴的眉頭,嬌嗔道,你呀,我是看你平時什麼也不過問,大大咧咧地,怕別人坑了你,我也是為了這個家嘛!
阮大鶴見妻賢如此,大喜地摟抱住她。
第二日,各處的賬目送來了,如瀾吃罷早飯就將自己關在房裏,穿條紫色緊身長裙,頭發高高梳起,在頭頂結一個髻,插上支玉簪子,十分幹練。她專注地翻閱著,驚訝於阮家財力之雄,各家店鋪生意極好,盈利無數,從賬目上也看不出有大的問題,暗中納罕阮大鶴這個對生意一竅不通的粗人是如何管理的,手底下人又如此忠心——頭腦精明的人稍做手腳就可以從他這裏大撈油水。想來想去,隻得歸結為“運氣”二字。她心懷大暢,看來自己選擇對了,這阮大鶴人雖乏味,卻極易欺瞞和控製,就當個取錢的寶庫吧。他那個女兒,美則美矣,頭腦空洞,也是不濟事的,將來給她找個婆家,隨便撥給幾個錢就可打發了。
當晚,如瀾便向阮大鶴說幾家鋪子不行,得改改運營模式。其實她是想自己插手,阮大鶴由她隨便。
如瀾將幾家大錢莊劃歸自己名下,成了名副其實的老板,春風得意。這日正乘車在外,忽地暈倒在車中,隨行的侍女家丁,嚇得手足無措,急忙將她送回家中。
眾人將如瀾抬入房中,阮大鶴慌忙來看,既驚又疼,輕柔地喚了半天,如瀾悠悠醒轉,眸光虛弱,脈脈含情地看著他,模樣惹人憐愛。
博大夫診完脈,對阮大鶴一揖笑道:“恭喜老爺,夫人有喜啦!”
“啊?”
阮大鶴隻是隨意地笑了笑,內心裏並沒有真正感到喜悅,他本就是這樣的人,天性木然,除會迷戀一些感官的肉體的享樂,很少會有真正觸及心靈的感情。男性多重視繁衍後代,他絲毫不放在心上,有個女兒就滿足了。聽說如如瀾懷上了,也隻是出於需要,出於一般人情認為當父親該欣喜才短暫地高興了一會兒,那快樂也是輕浮的,沒一會兒便飄走了。
如瀾卻以為自己立了大功,越發矜貴起來,也不和阮大鶴同床睡了,每日早睡晚起,口味也越來越刁鑽,好在阮家財大,總能滿足她。她一點也不願新近阮大鶴,有時也會逗逗他:“我給你生孩子,高興不高興?”
“高興!”阮大鶴說,打了個哈欠,有些心猿意馬的。
如瀾又問:“你想要兒子還是女兒?”
阮大鶴不答,停了會兒,才搖搖頭,仿佛這才聽到她說話似的,說:“什麼都一樣。”
如瀾道:“還是兒子吧。你已經有女兒了——還那麼漂亮。”她嘟起嘴,似乎不滿意阮富貴的美,卻也不得不承認並甘拜下風。
聽她提女兒,阮大鶴笑眯眯的,到底是這些年患難享福一塊過來的,他對阮富貴的愛和依賴是很深很實的,甚乃超出了絕大多數的父愛。
如瀾便也像確定了自己會生兒子似的,開始為他取名字、做衣裳,謀算家產。先磨著阮大鶴同意,領了一大筆錢覓地,為兒子新蓋宅院,又要把幾家生意紅火的酒樓商鋪轉到她名下,好正式給兒子。阮大鶴通通不細加考慮,有求必應。他給的如此爽快,如瀾心中卻感到幾分恐慌,因為她已發覺,她並沒有完全掌握這個男人。她注意到阮大鶴又開始在外麵花天酒地了,回到家來,厭厭懶懶地,簡直對她提不起興趣。他的難以控製並不在於他多有心機,而因為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對什麼事都不會有太長久的興趣,不會真正地迷戀上什麼。確切地說,他不懂得享樂和欣賞,女人在他眼裏大抵都是一樣的,雖相貌不同,風情各異,但隻要可堪入目,在他眼裏,也沒有太大的區別。他暫時地迷上如瀾並娶她為妻,也隻是偶然。沒有什麼能長久地占據他的心和注意力——除了阮富貴,那是源自血脈深處的本能和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