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皇宮不遠的左京一角,可以看見蔡泰君所擁有的廣大宅第。
這是數年前他就任副宰相一職時所建的。蔡家的祖屋位於華洲城郊外,因為假使一發生急事,副宰相必須馬上趕入宮中,所以才會在此建立豪華的別館。不過,上述隻是表麵的理由罷了。實際上,這棟建築物的存在是為了誇耀副宰相的權勢。
蔡泰君把原先住在這區的官人與豪商半強迫地趕走,並把那些人原本的住宅與庭院毫不留情地徹底拆毀,從一片全新的平地開始建築這棟豪宅——能夠旁若無人幹出這種蠻橫舉動的,除了當今這位傲慢的副宰相外不會有第二人。
基本上,在帝國中,想要出仕為朝廷官員就得參加科舉考試,即使沒有財富與家世,也能利用苦讀的方式出人頭地,成為帝國的菁英官僚,擁有大放光明的前程。
但話說回來,雖然副宰相這個職位很重要,泰君卻沒有參加過科舉考試。他之所以能登上今天的地位,全憑其先父在宮中勢力極大之故。說明白一點,泰君的親姊姊就是當今聖上的妃子。假使這位妃子能生下繼承王位的皇太子,那泰君就會成為下任皇帝的舅舅了,屆時蔡家的權勢將會更加不可動搖吧。
總之,他就是依賴父親的庇佑與姊姊的裙帶關係才能爬上這個位置,所以在背後偷偷批評他的人也不在少數。
不過,就算有這幾層助力,想長久保持自身的地位也不是件容易事。泰君之所以能長年擔任副宰相這個職位,當然主要還是憑藉自己的實力。
泰君在深夜才返回豪宅。簡單地吃過飯後,便鑽人了自己的房間內。雖說他的財富足以負擔起任何山珍海味,但他本人卻對美食沒什麼興趣。他認為,在吃飯這檔子事上花太多心思,簡直是浪費時間。
在他寬闊的房間中,擺設有各式各樣的無數裝飾品。在燭火的照射下,有反射著耀眼光芒的白瓷器,也有看來冷豔無比的青瓷盤子。此外,還有嵌入奇妙裝飾的金屬器皿與外型極為樸實的素燒壺等。這些裝飾品到底是以何種基準聚集在他的房間中,藝術方麵的外行人恐怕根本搞不清楚,不過,件件都是極為高價的稀有藝術品這點應該不會錯。
擁有強大權力與莫大財富的蔡泰君,其最大嗜好就是收集這些藝術品。這個房間隻是用來放置壺、盤類的東西罷了,其他還有專門用來展示書畫的房間,以及寶石的房間等等。
事實上,泰君之所以會建築這棟豪奢的別館,要說是拿來展示個人所收集的大量收藏品也不為過。況且,現在還有許多缺乏空間展示的藝術品正沉睡在後院的倉庫裏呢。更進一步來說,這整棟經過縝密計算才建造出的別館與庭園本身就是一件巨大的藝術品了。
在這人工打造出的自然美景中,泰君正處於僻靜的一室,擦拭著穿越西方沙漠、自異國而來的琉璃杯,並透過燭火檢視其美麗的色彩變化。這就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享受。
「大人——」
今晚家族們都遠在城郊,隻有泰君一人待在收藏室內以手把玩著琉璃杯。但就在這時,庭園中突然傳來女子細微的說話聲。
泰君停止手上的動作,眯起刻薄而閃閃發亮的眼睛。
「……是夜叉嗎?」
「是。」
回話的聲音就位於麵對庭園的門附近。
泰君把杯子放回桌上,站起身,將漆成朱紅色的門推開。眼前有一座能為這僻靜房間帶來涼意的蓮花池,上頭還仔細架著一道築有屋頂的小橋。小橋的屋簷下掛著許多燈籠,為廣闊的庭園四處內投射出明淡不一的影子。
女子在陰影下一動也不動地蹲著,姿勢就好像靠在池畔邊那形狀奇特的岩石一樣。
「你真了不起,竟然能闖進這裏。」
泰君察覺到女子的存在後,因感佩而瞪大了眼,接著又露出了苦笑。
蔡家的宅第占地非常廣闊,而這問收藏室又位於宅第的最深處。泰君還雇用了許多功夫高強的保鏢在此待命,一旦有事發生,那些人就會馬上趕到。
不過,這名女子卻完全沒有引起那些保鏢的注意,成功潛入此處。假使對方沒有主動出聲的話,那大概連泰君自己都不會察覺有人混了進來吧。
「……戒備竟然如此輕易就被你突破,或許我該找一些更管用的家夥來當保鏢才行。」
「即使您這麼做也是沒用的。」
女子輕笑道。她的用詞遣字雖然算客氣,但語氣中對這位掌握國家政治實權的副宰相似乎完全沒有尊敬或畏懼的意味。
「不管找來幾十個功夫普普通通的保鏢,也無法阻止我潛入這。畢竟我『飛天夜叉』的稱號可不是浪得虛名。」
「可惜我沒辦法為這種事誇獎你。不過,算了,畢竟是我花錢買來的女人,當然不是泛泛之輩羅。」
泰君的心情似乎沒有受影響,再度拿起琉璃杯撫弄著。
女子來到敞開的房門旁,不過並沒有登堂入室。她隻是再度低頭跪在屋簷下。
女子身上僅以麵積極少的布料遮掩住重點部位,其上再罩了一層透明的綾絹。從她所露出的褐色肌膚判斷,外型就跟那名來自異國的舞者完全相同。
但,從女子可以避過眾多保鏢耳目而潛入此處的能力判斷,她絕非一名單純的舞者。不然,她又怎麼會獲得「夜叉」這種駭人的稱號。
泰君輕輕將琉璃杯放回桌上,對女子問道:
「話說回來,這麼晚了你還跑到這裏,應該是有好消息要向我報告吧?還是說,事情搞砸了,你想要親自向我解釋?」
「很遺憾,事實是後者。」
夜叉若無其事地答道,泰君此刻終於浮現不快的表情。
「……你的樣子看起來並不怎麼抱歉啊?」
「副宰相大人對我們要求時的態度也不怎麼客氣啊?」
「的確沒錯,不過你這麼說未免也太直了。」
「那還真是抱歉。」
夜叉作勢低下頭,接著不知從何處取出一隻小杯子,放入房間的門檻內。
「……為了表達歉意,在此獻上副宰相大人一直在尋找、成對的另一隻琉璃杯。」
「嗯。」
泰君見到這隻杯子後,原本難看的臉色瞬間柔和下來。確實,這與現在桌上的那隻琉璃杯是出自同一名工匠之手,隻不過在配色上有巧妙的不同。
「這是從西方商隊手中取得的,請大人笑納。」
「……即使如此,原本那件事也不能就這樣算了喔?我在郭家快要沒落前就已經看上那件寶物了。」
「這點我非常清楚。」
夜叉揚起目光望著泰君,鮮紅的嘴唇向上一揚。
「我們已經掌握了線索,下一次在這裏出現時,想必能將那件寶物獻給大人;—」
「我連那些武官都惹惱了,如果東西沒拿到手,就等於白費工夫……關於歲幣增加之事皇上已經同意了。付了那麼多錢,你們可要好好工作,千萬別讓我失望啊。」
「是。」
夜叉無聲無息地站起身,將摺疊於二芳的黑布展開,從頭頂罩住全身。原本閃閃發光的誘人軀體就這樣被能融入夜色的黑色裝束所包裹。夜叉再度對泰君深深行了一禮。
「那今晚就先告辭了……」
「為了大家好,你們可要好好幹啊。」
「……」
夜叉無視於泰君略帶嘲諷的最後一言,隻留下宛若一陣微風拂過的聲響,便從原地消失不見了。
泰君刻意走出室外先窺視庭園內的情況,接著才將對方留下的杯子拾起,關上房門。
「——老爺。」
庭園的不速之客才剛離開,這回又有人從麵對走廊的門外出聲了。對方是個男的,聲調非常低沉。
「是羅光吧,進來。」
「是。」
一名手腳修長、身形消瘦的中年男子應了一聲後便走人房間。男子的臉色很難看,不過那並非因為身體不好,而是整個人的氣質本來就很陰沉之故。他似乎光是無言地站立著,就能讓四周的空氣為之一變,讓人感覺到殺氣騰騰。
名為羅光的這名男子抬起頭,以炯炯有神的目光將房間內掃過一圈。
「怎麼了?」
「……方才似乎有人來過?」
「你的感覺還是很敏銳嘛。」
泰君將原本那隻杯子與今夜才人手的杯子並排於桌上,心滿意足地欣賞兩者的光彩,接著又指了指房間麵向庭園的那扇門。
「剛才夜叉來過,不過事情好像還沒成功。」
「結果那女人也沒多行……不過屬下並沒有資格取笑她,看來等一下回去得好好斥責那群飯桶了。竟然這麼容易讓宵小之輩潛入宅第的內部,簡直有辱保鏢的身分。」
「假使你也在的話,能察覺到她的入侵嗎?」
泰君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問道。羅光聽了後隻是默默垂下目光,輕輕地點頭表示肯定。
「嗬嗬嗬……真不愧是羅光,對那種小姑娘當然不能輕易認輸。」
「隻要老爺一聲吩咐,就連那些讓官府都頭痛不已的盜賊們,屬下都能率領部眾上街緝捕,十天內將他們押解回來。」
「很好很好。我並不是在懷疑你的實力……不過那個小姑娘現在還有用處,就暫時容忍她一下吧。」
泰君似乎覺得很有趣地笑了笑,接著又馬上正色道:
「——對了,你已經查獲那對老夫婦的去向了嗎?」
「是的。」
「人在哪?」
「他們現在已洗手不幹,隱居在南洲城郊的一棟小屋裏。屬下已派人過去監視他們了。」
「嗯。」
「老爺打算怎麼處置?」
「我想當麵跟他們談談……對了,你可以直接把他們帶來這裏嗎?」
「請交給屬下去辦。」
「很好。雖然你才剛回來,不過還是要請你再跑一趟。」
「遵命。」
羅光有禮地低下頭,接著便靜悄悄地離開房間。不管是剛才的夜叉,還是現在的羅光,這群眾集在泰君身旁的家夥,似乎都是一些來無影去無蹤的神秘人物。
「……收了成對的琉璃杯後,就突然很想要一組琉璃茶具或酒甕啊。」
羅光離去後,泰君又再度愛不釋手地賞玩起那兩隻杯子。
一天嚴格的武術訓練結束後,琥珀與龍童趕緊吃完晚飯,接著馬上返回寢室。同為室友的明寶,想必此刻還待在大食堂中舍不得離去吧。既然琥珀已先行離席,就沒有人會跟他爭奪木桶中的白米飯了。
「中午睡了那麼久,現在眼皮還是抬不起來啊。」
「這幾天的生活作息確實被打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