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童對琥珀的抱怨如此回答道,接著便把寢室的窗戶打開。
窗外吹進仲夏夜特有的風,雖然並不怎麼涼爽,但至少能將房間內惱人的濕氣給趕跑。
琥珀褪去了上衣,躺在自己的床上,很誇張地歎了口氣。
「話說回來……事情的發展真是令人無法想像。」
「現在說這些不嫌太遲嗎?」
龍童坐在窗邊的椅子上輕笑道。他手上依然握著那把附有長墜飾的飛刀。
「事情都是從你答應幫忙明寶開始的。」
「唉,那時候我也不知道現在會演變成這樣……況且口頭上不答應他一下又覺得他很可憐。」
「不論如何,我們現在要抽身也都來不及羅?」
「是啊,不知道結果會如何……」
「可能的選項有三個。」
龍童一邊大膽地耍弄飛刀,一邊說明下去。
「——第一,裝作不知道此事,在風頭過去之前,我們晚上都不要出門。如此一來,即使那些盜賊記得我們的長相,或許也能平安拖延過去。」
「這樣對明寶很過意不去哩。」
「沒辦法,我們可是有性命之危啊。」
「話是沒錯。」
如果拿明寶的婚姻大事與自己的小命相較,那很抱歉,琥珀當然覺得自己的性命比較要緊。況且,這件事雖然是因為自己吃了明寶請的食物所以才變得難以婉拒,不過當晚吃到的東西也沒值錢到需要拿命去換的程度吧,所以龍童所說的第一個選項也不無道理。
「——第二種選擇,就是我們去找明寶的兄長,將昨晚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他。這雖然也打破了跟明寶的約定,不過至少風險比較小。」
「那就這麼辦羅?」
「……很可惜,我並不想這麼做。」
龍童將飛刀扔上空中,再巧妙地以手指夾住,接著又歎息道:
「假使我們對官府和盤托出,一定得接受嚴密的偵訊,事情會變得相當難以收拾。這回即使是副市長大人,大概也不能輕易讓弟弟的朋友全身而退了。」
昨夜返回武術院之前,兩人曾混在看熱鬧的群眾中觀察古董店的情況。原本他們與盜賊交手的古董店不知被誰縱火,瞬間就被火舌給吞滅。其中的老板屍體與大批古董也付之一炬了。琥珀與龍童雖然認為那是盜賊為了湮滅證據所放的火,但如果傻傻地主動跑去官府,說出「昨晚的火災其實是……」之類的話,官府是不可能隨便放兩個人回來的。運氣差一點的話,搞不好還會被當成縱火的嫌疑犯。
「況且,如果我們被官府纏住,我們所做的事勢必會傳人母親大人耳中。」
龍童望著窗外的夜空,那是他最極力避免的後果。琥珀雖說是孑然一身,但也能了解好友不想讓母親瑠珠掛念的心情。
「那選項不是隻剩最後一個了嗎?」
琥珀咧著嘴,半自嘲地說道。該怎麼做他已經不必再問龍童了。反正既然不能裝作沒這回事,也不能跑去報告官府,唯一一條路,就是靠自己的力量解決。
「——可是,就算我們想自行解決,也缺乏線索啊。」
「線索已經有了。」
「嘎?在哪裏啊?」
「這就是其中一個。」
龍童將手上的飛刀展示給琥珀看。
「——這玩意應該是禍蛇黨所有的。」
「禍蛇黨?」
那是最近在都城內猖獗的盜賊團之名,琥珀也略有耳聞。本來橫行於華洲城內的宵小人數就不少,但其中最為可怕的,就屬這個禍蛇黨了。
「——那個專挑有錢人下手的殘酷禍蛇黨,據說旗下所有成員都會耍弄飛刀——應該就是我手上的這把武器。」
「不過,那也不能確定昨晚我們遭遇的就是禍蛇黨吧?難道禍蛇黨以外的盜賊都沒人會要飛刀……」
「你說得也有道理。況且,假使從明寶家偷走夜明珠這件案子是禍蛇黨幹的,那又產生許多不可解的謎了。本來禍蛇黨就習慣強行闖入被害者的屋內,作案的時候更不會手下留情。」
意即,如果犯人是禍蛇黨,就不會隻拿一顆珠子而已,一定會把高家宅第內的金銀財寶搜括一空。而包括明寶雙親在內的高家一家老小恐怕也不會毫發無傷。
琥珀從床上躍起,疑惑地眯起眼。
「所以說……起初從明寶家偷走珠子的人不是禍蛇黨羅?」
「不管這把飛刀的主人是誰,你說得應該都沒錯。」
「那、那個黑衣怪客呢——?」
「我是這麼推測的。像黑衣怪客功夫那麼好的人,要單獨潛入明寶雙親的寢室,且在不被人察覺的情況下盜出夜明珠,並不是不可能。不過,這顆珠子之後反而成為了禍蛇黨覬覦的目標。」
「所以他們才會闖入古董店搶奪珠子?隻不過沒想到聲勢這麼浩大,竟會被兩個小鬼搞砸?」
「當時如果你決定掉頭就走,我也不會搶著衝進古董店。」
琥珀聳聳肩,龍童則將那把飛刀砰地一聲扔向他麵前。
「——不過,你現在還不想放棄調查吧?」
「那當然。」
「既然如此,你今晚再出去繞一圈好嗎?你不是說因為日夜顛倒好幾天,晚上都睡不著嗎?」
「是啊,不過你要我去哪裏繞呢?」
「把這玩意兒帶著,先去明寶的老家一趟。」
「明寶家?」
琥珀瞥了房門一眼,便將飛刀以手巾裹住,塞入懷中。即使是武術院內食量最大的學生明寶,現在也差不多該回來了吧。琥珀反射性地壓低音量追問:
「為什麼要去明寶家呢?他家裏我隻認識先前幫過我們的那位兄長而已喔?要去拜訪他們家還是你去好了。」
「不,我並不是要你從前門光明正大地走進去,而是偷偷潛入,將這把飛刀放在容易被人發現的地方……不,或許插在某扇門上的效果會更好。」
「嘎?這麼做有什麼用意?」
「這把飛刀到底是不是禍蛇黨的東西,副市長大人一定能很快查出來。假使是的話,就變成他們在進行犯罪預告的挑釁了,明寶家應該會引發一陣不小的騷動吧。相反地,如果明寶家沒有任何異樣,那就代表飛刀不屬於禍蛇黨,而我們昨晚遭遇的那些家夥,自然也不是禍蛇黨的人。」
「啊……原來如此。」
「在你潛入的時候,我要回『歡春苑』調查一些東西。」
「調查什麼?」
「等我查清楚以後再告訴你。」
「你這家夥,又在對我隱瞞什麼了?難道沒確定之前就不能對我說嗎?」
「那關係麵子問題。」
龍童麵露苦笑地回答。
對腦袋機敏的龍童來說,要比琥珀看得遠並非難事。不過,他卻經常因為「怕猜錯丟臉」這個孩子氣的理由,而忍住不將自己的推測向琥珀說明。
「——琥、琥珀!」
時候也到了——正當兩人這麼想的時,果然有個人從房間外走進。對方踏著如地震般的沉重腳步聲,口中大喊琥珀的名字。
「你、你好過份喔,琥珀!」
明寶一邊闖入房間,一邊晃動著全身的肥肉朝琥珀衝了過去。最近這幾天,他老是對琥珀追問「喂喂,那件事到底辦得怎麼樣了?」,而琥珀每次都隨便敷衍他,因此,就算明寶的個性再怎麼膽小溫和,也似乎對毫無進展的事態開始感到不耐了。
「不是說好要幫我嗎?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唔、呃,這個嘛——」
「都已經過了好幾天哩!琥珀,你真的有幫我好好調查嗎?」
「明寶,你聲音太大了。」
龍童在嘴唇前豎起食指,安撫臉色大變的明寶。
「——連平常那麼溫和的你都會變得如此急躁,據我猜測,你那位訂婚對象榮莉,應該是個稀世的美少女吧。」
「咦?哪、哪裏,你太過獎了……啊,不對,她、她當然是位美少女羅——」
聽了龍童的話,明寶原先對琥珀的怒氣,就像氣球一樣咻嚕嚕地……消了下去,而且還開始臉紅害羞起來。真不愧是龍童,不論對方是男是女,他都能處理得服服貼貼。如果隻有琥珀一個人的話,想必會被明寶惹惱,大罵「吵死人了!我一開始不就說不要抱太大希望嗎!」接著把明寶摔出房間外。
龍童對終於鬆了一口氣的琥珀眨眨眼,接著又把一隻小葫蘆遞給明寶輕聲說道:
「我跟琥珀已盡一切力量展開調查了。難道你都沒察覺,最近幾天夜裏我們都偷偷溜上街嗎?」
「這、這個……思,其實我也有發現。」
「那就請你耐心再等一陣子吧。我們前一晚才好不容易發現到線索。」
「真、真的嗎!」
「是啊,沒錯……你先暍一口這個,放鬆一下心情。」
「嗯、嗯。」
在龍童的勸說下,明寶拔開葫蘆的栓子,啜飲一口其中的液體。
「——」
他那長了一圈贅肉的脖子,經過一陣蠕動後,突然變得更加漲紅,接著明寶就一屁股癱在地板上了。
「明寶?」
琥珀驚訝地喚著室友,但對方隻是以蒙朧的眼神望向天花板發呆,沒有任何回應。琥珀還故意在明寶的眼前揮揮手,最後才轉向龍童問:
「你到底給他喝了什麼?」
「酒啊。」
龍童將葫蘆的栓子塞回去,若無其事地說道:
「——這原本是拿來消毒傷口用的酒,或許對明寶來說太過於醇烈吧。」
「他剛才從食堂一路跑回來,情緒又很激動,難怪暍下這個會一下子醉倒——」
「反正先讓他安靜地待著吧——喂,琥珀,幫我一個忙,總不能讓他睡在地板上。」
「是啊。」
於是琥珀跟龍童兩人協力將明寶搬回床上。
雖說在鬧區打架時,琥珀摔過也踹飛過體重比明寶還重的成年人,但眼前這個喝醉酒無法自行站立的同學還真是有夠重。聽說全身無力的人扛起來感覺會比平常重好幾倍,這點似乎所言不假——琥珀想起以前悟道老師教導過的小常識,不禁擦了擦額頭上微微冒出的汗珠。
「……竟然為了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浪費力氣。」
「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反正我們也得等熄燈以後才能行動。」
「思,那就先假寐一下好了。」
琥珀跳上雙層床的上鋪,翻身躺了下去。
學生宿舍熄燈約一小時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