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雖是她與他置氣,一氣之下就衝動的對他說她答應了父親,要入宮待選。可她與雲陽,卻從不曾道過別離。
從不曾。
她任性,他賭氣。
可就算,他介懷她是仇人的女兒,若她不曾說出口,他應該也不至於會離開她的。正如從前,他們每們一次吵架絆嘴。
“玉妝,又怎的。”
“冤家,上輩子我究竟欠你什麼了。”
“誰欠誰呀!每次都是我來哄你。”
“偏要你哄,偏要,偏要。”
她一直以為,他是不願再哄她,再忍受她,再牽就她……受夠了,就一直不來找她了。可如今看來,不是的,斷不是的。
天有多寬,心就有多寬,襟懷坦蕩如雲陽,又怎會如此雞腸小肚。
“太和妹妹,這一句話也說得夠久了罷!”宣帝被蒙在鼓裏,還隻當太和郡主與玉妝姑嫂二人聊得熱絡,將他一個人晾在一旁。
“君上哥哥,就好了。”太和郡主甜糯地一笑,一雙如漆般的眸子滴溜溜直轉,每每她到得意處,瞳仁深處總蕩漾著恣意而妖嬈的笑容。
明晃晃的像刀殂,將玉妝擺上台麵。
“你沒有選擇的餘地。”
她便將鴛鴦玉杯笑著塞入玉妝的手中,當著宣帝的麵體貼入微,不但扶著玉妝起身,還雙手推著她將她送到宣帝跟前。
宋玉妝會的,為了雲陽,還有她那點可憐的自尊心。被下藥而媚寵失身於君上,是她能給這個多年的情敵,最殘酷而又最有人情味的死法。
“站著多累呀,咱們坐下來慢慢喝。”
宣帝拉著玉妝坐了下來,並命宮人移過明燭華燈。當今天子與她的寵妃,共剪瑤台內那一對燁燁明燭。
“臣妾敬君上,願君上,願君上……”
她還沒說完,他就像是醉了。端凝著玉妝清麗的素顏,宣帝的心思這才轉了一下,神清氣爽,心中隻覺“卿須憐我憐卿”想來也不過如此。
見宣帝一仰脖子,又咽下滿滿一碗乳酒,玉妝舉起鴛鴦玉杯。
翡翠色的酒杯映在兒臂粗的蠟燭旁,燃燒的燭火光彩奪目,折射在夜光杯內,映得那乳酒鮮亮潤澤,如羊脂玉一般溫潤。
瓊漿玉液勸人醉。
乳酒冰涼,悉數落入她的口內。
太和郡主這次心滿意足的站起身向宣帝道了擾,並虛掩了鏤雕的重門。透過那如破冰一般炸裂開的冰裂紋,逶迤望去,兩道隔著明燭而坐的身影,越挨越近。
不過如此,一切,不過如此。
不遠處,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震得窗戶“嘩嘩”作響。
一下、兩下、三四下,抬腳輕,落腳極重,除了雲陽,再無別人。
太和郡主倔強的地笑了一下,扶正了朝天飛出的鳳頭簪,從容轉過身,如雲綠鬢,如玉佳人。
盈盈抬首:“雲陽哥哥,你回了。”
本是驕傲的女子卻全無平日的乖張,似貓兒收起爪子,眼波裏俱是柔媚。見了他,她變得很低。
兩道極寒的目光卻投射過來,冰冷入骨,在她的麵上停略一停,便如削鐵如泥的劍氣,欺身而過。
他的眼底總算有她了!
可是刹那,她卻被他的目光撕碎,龜裂成無數細屑的碎片,和著滿天的風雪,便被他一股腦的拋在身後。
他的身後,是蒼茫的永夜。
雪花輕淡若無,如無聲的眼淚。
嵯峨寶殿遙對著那廣袤無垠的天空,一盞連著一盞的絹紗宮燈,在冷風裏搖曳,他的身影便在流光碎影裏一寸一寸消失成一線。
那些遙遠而青澀的記憶就像煙雲飄渺的綢緞,她分明穿在身上,還來不及顧影垂憐,就被一陣大風刮了去。
心字成灰。
漆黑的眸子黯然,如一具沒有活氣的豔屍。
宋玉妝失去的,她太和也永遠失去了。
“顧雲陽。”
若一切都被掏盡,瘋了如她,哪怕化作孤魂野鬼也要糾纏到底。恨罷,就恨罷,銷金蝕骨般的恨罷!
她也恨自己。
明知不可為,卻仍盼著,仍戚戚然的盼著,有朝一日,能夠重溫舊夢。歲月雖然更迭,可他們卻還停留在過去。她沒有幹那些丟人的事兒,他也沒有唾棄鄙夷。
他回來了,她去見他。
溫厚的大手扯一扯她烏油油的發辮,大哥哥的臉上永遠掛著和煦的笑容。
“我奉勸你不要去推開那扇門。”
雲陽連眼皮子也不抬一下,置之不理,這份無言,便是他給她最入骨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