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觥籌交錯一派狼藉,縱橫的銀碗,散落的夜光杯,映在那燁燁明燭下,有一種宴席散去之後固有的落寞。
卻因一對酒後的帝與妃,彌漫著香豔與曖昧。
玉妝吃了酒,眉眼愈加餳澀,內熱上來,如坐在炭盆子上,心裏明白,那催情的藥引如魑魅在體內作祟。
“我、我想喝水。”
宣帝見玉妝釵低鬟鬆,口齒纏綿,隻覺喉間亦是一陣幹渴,他捧過宮人沏的醒酒茶扶正她,玉妝便倚在宣帝的懷抱裏將一氣將那茶吃盡。
“慢些,別嗆著了。”
玉妝抬起頭來,豔若桃李的麵上,一雙眸子媚得能滴出水來,似笑非笑:“我怕你跟我搶。”
“可見是吃多了。”
宣帝隻覺一股淡拂的香氣撲麵而來,她一雙纖手在他的懷抱中抓呀、抓呀,卻是去解那嫣紅的珊瑚珠盤扣。
玉妝直嚷熱,熱得緊,似被烈火纏住了一般。意誌薄如浮雲,在火燒火燎間漸漸變得薄弱。“唰”的一下,那粒盤扣滾落到宣帝的衣襟上。
仿佛珠玉落玉盤。
宣帝呼吸一窒,雙臂圈繞住她,在她柔美嫩滑的唇齒間求索。她像是受到極大的救贖,戀上他的纏繞,玉妝軟軟的攀住了他的頸項,汲取一般熱烈回應。
這將是一場怎生的愛欲纏綿。
闊敞一張圈椅,承受不住一對血脈賁漲的男女。他與她,如被打破了一般,摔在一處,融化下去,難舍難離。
這一廂抵死纏綿,那一廂卻是上天入地隻恨無門。
雲陽痛苦的閉上眼睛,隻覺一口上不來,不知該往何處安身。他不是回來得遲了,隻是撞破了人家的好事。摧了他心肝的不是他最要好的兄弟,而是他魂牽夢縈最心愛的女子,當著他的麵,在他的眼皮子底媚寵求歡。
那迷漓的雙眼,那浪蕩的喘息,似錐子,刺瞎了他的雙眼,刺破了他的耳膜,刺穿了他的一顆心。
血肉模糊,再也不複當初。
那麼多的苦難沒有壓垮他,那麼烈的毒藥沒有俘虜他,可他,卻真真切切被這個薄情寡義的女子擊潰了。
潰不成軍。
來的時候,是悄悄地,走的時候,也是悄無聲息的。他原想著給她一個驚喜,卻是他被驚濤駭浪到了。
雲陽一步一步倒退著出了門,還一臉平靜的將那鏤雕的重門靜靜合上。李十全不明就理,關切著上前正要相詢,太和郡主卻攔住了他。
“李公公,經久不見,自是難以自持。”
兩個人話還沒說完,卻見雲陽掉頭就走,劍步入飛,任他二人在後頭如追趕叫喚,雲陽卻是置若罔聞。
世事的艱難在他的堅持下皆勢不可擋,可是為什麼一個人的心卻是說變就變,那樣慘烈,那樣觸目驚心。
扶著一株被風雪打過的樹,一口腥膩從他的口內噴濺出來。
心,破了一個大洞,連著血肉,還有什麼指盼。
最美好的一切都被蕩盡,那些悲傷的、甜蜜的,都在生命裏被一刀子連著一刀子,一寸寸被淩遲掉了。
他再也承受不住,就這麼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午夜交正子時,宮中正在隆重的舉行“大儺”的儀式。禦前行走的內侍衛,穿著宣帝賞下的黃衣,橫握了鼓槌,使盡一身蠻力向一麵長八尺,鼓麵寬四尺,雙麵蒙革的大鼓撞去。
擊鼓驅逐疫癘之鬼,又稱為“逐除”。
驚天動地的鼓聲響徹九城之後,宣帝率後宮拈了信香,又往雪地裏置的天地桌磕了長頭,虔敬的燒香去拜那天地三界十八佛諸神。
“一願來年無疫,二願天下長平,三願病患蘇醒。”
顧太後見宣帝久久伏在蒲團上,心下明白,兒子除了憂國憂民,更惦記著雲陽與宋才人的康健。
她也很擔心呐。
臘月二十八那天晚上,雲陽倒下之後,宋才人被毒倒在後宮,七竅流血,折騰的死去活來,至今尚未蘇醒,一條小命竟是在鬼門關徘徊……
幸好不是宣帝。
顧太後一回想起來仍是心有餘悸,雖不曾傷得宣帝半分,可居然有人膽敢在後宮投毒,此等罪大惡極斷不能夠姑息。
“夜深了,這歲也算是守過了,洛妃又懷著子嗣,大家都散了罷!”
母子二人俱倚金獸薰籠而坐,燒得正旺的香爐裏頭擱有凝神的安息香,宣帝摁了摁睛明穴,細長的鳳目布滿血絲,繃著一張臉,仍是焦燥。
“茶水上那些宮人,沒幾個吃得住廷杖,死的死,廢的廢,就沒一個從實招來。”
那晚事發後,顧太後連夜命內侍衛關閉各宮宮門,一應出入過瑤台的宮人,俱交由慎刑司提審,以期逼出幕後主謀。
“母後娘娘是想對兒臣說,若繼續追查下去,就該去審洛妃、馮昭儀,還有太和妹妹這些人了。”
顧太後點了點頭。
宣帝擠兌著眉頭,真是傷腦筋啊!宮人那裏撬不開嘴,便隻有從當晚赴宴的後宮主位還有受過冊封的郡主身上查起。
“或許,”
他又一個片段不落仔細的回憶了當晚的情形,一整晚就隻有太和郡主頻頻舉杯,勸玉妝向他敬酒,她又是在洛妃與馮昭儀告辭之後,最後一個離開的。
真要追查下去,明顯她的嫌疑最大。
“或許什麼?”
“兒臣是在想,或許那下毒之人,不一定是要謀害兒臣,有沒有可能是想謀害宋才人……”
那毒,若真是太和郡主下的。他寧可相信,太和想要謀害的人是玉妝,而不是他。宣帝不願去相信,那樣親厚的一對兄妹會同室操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