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陛下一向是讚成的。”不待她說完,吟竹便打斷道,“怎麼如今到了自己心上人身上,就要區之別之了。”
顏莘縱然是有著修身功夫,平日裏能夠聽得進去別人反對意見的皇帝,此刻卻的確是被他的話激得有些惱了。
她站起身來,聲音平息,看他道,“你眼裏就是容不了他了,是不是。”
“臣侍怎麼敢。”吟竹依舊冷淡口氣,一句也不肯忍讓地道,“草芥匹夫尚且有行事之法。萬乘之君,又豈無國法家規可言。”
換作別人說出這話,顏莘早就發作了。然而麵對自己夫君,她神智裏總歸還有一線清明。但縱然告誡著自己萬萬不能火上澆油,卻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起身道,“你……真是放著好日子不想過了。”
吟竹抬眼,見她目光冷邃,心裏一涼。他聽得出她話裏語氣,知道從不在自己麵前發火的她,好脾氣到今日算是到頭了。他心裏雖然有些難過,不知為何,卻依舊要依著性子,不會低頭一次。隻強著,又寒著心,一字一句吐道,“那……也得是好日子,才能過下去。不是好日子,還過什麼。”
“事已至此,我就教你徹底遂心。”顏莘的確是被這句話激惱了。她重重出了口氣,出聲吩咐道,“若韻!著慎刑司來人,將柳昭林遣出宮去。”
晚間。文源閣寢殿。
顏莘斜倚在榻上,一言不發。
容千青端了參茶過來,見她示意不吃,便放到一旁的條幾上。自己卻繞到她身後,輕輕替她捏肩。
良久,方聽她歎了口氣,道,“千青,你過來坐。”
容千青溫順應了聲“是”,依她話,坐到她身旁。
顏莘又沉默了一小會兒,卻一下子靠到容千青肩頭,側倚在他懷裏。
容千青心裏直是又驚又喜。一時有些失措,然而想要抬手去攬她,卻終究覺得不好。好半晌才猶猶豫豫地伸了一手,輕輕環到她裏側腰間。
看她在自己身上伏了許久,也不說話,更不再動作,他便輕聲探問道,“陛下?”
顏莘隻輕“嗯”了一聲,依舊不語。
容千青釋然,也不再問,隻一絲淡笑,心裏百感交味。
他是內心自負的人,然而嫁人這麼多年,連女兒也已經識字懂事了,卻從未見她像今日一般真誠待過自己。
造化弄人。
以往從來都是當著自己的麵兒,她掩不住對別人的疼愛和關心,卻常常漠視自己。如今一朝之間,她與皇後反目,卻肯踏踏實實地靠在自己懷裏。
他曾給自己設計好了將來,隻要能每日跟著她,即便隻是為了公事,隻要能守在她身旁就好。想著日子久了,還有什麼不能改變的。
然而他卻不免失望。除去終日在她身邊,體會著她對別人的好,她待自己依舊是清明的眼神和不帶半分曖昧的語氣。這麼多年了,幾乎沒有任何改變。
與其這樣,還不如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不知道。
然而好不容易教會了自己學著視而不見,學著遺忘,卻又有了白日裏這麼一出。
真是諷刺。
他回了回神,想起下午柳臻被送走時的淒涼,心裏又有些不是滋味。
但他清楚把柳臻送回娘家不過是她的權宜之計,她此刻心裏也定然是萬分難過。而一緩過勁兒來,便必然要徹查是誰走漏了口風的。他想主動跟她說多嘴的並不是自己。然而他的理智和情感卻都阻止了他,他不敢開口去問,更是不想破壞此刻難得的溫馨。
心內鬥爭之際,卻見她已抬頭,輕籲了口氣,喚人道,“到鳳棲宮去。叫皇後身邊兒的丹珍過來。”
不多時,丹珍便過來了。
他清楚下午發生的事情,也多少猜得出自己被叫過來的原因,是以進門行了禮後,便乖覺地立在一旁,等顏莘問話。
他是吟竹進宮時從王府帶進來的,也是吟竹在做郡主時,就一直隨在身邊伺候著的。
吟竹嫁進宮裏這許多年,除去二人獨處之時,丹珍大多時候都是在場的。他不僅從沒見過他們夫妻二人翻臉,更是很少見顏莘像今天一般生這麼大氣的。
所以在顏莘沒說話之前,他將平日裏的掬笑俏皮全部收斂了去,麵上一絲輕佻也無。
顏莘叫人都退下,隻留了容千青在場。沉了聲音發問道,“你跟朕說實話。柳昭林打碎佛像的事情,是誰透給皇後的。”
丹珍聽她語氣嚴厲,不敢輕慢,忙跪下了回道,“此事私密。皇後並沒有叫奴才知道。”
“別以為你仗著在皇後身邊待得久了,朕就不敢收拾你了。”顏莘將手邊兒參茶一拂到地,厲聲道,“給朕好好想清楚了。”
丹珍從未聽她這般苛責過自己,大為驚懼之時,連連磕了兩個頭,卻看了容千青一眼,謹慎道,“奴才萬萬不敢欺瞞陛下。隻是……早間確實有人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