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竹麵無表情,竟冷哼一聲,道,“臣侍這裏,比不得別人熱鬧。陛下在外麵弦歌酒宴,歌舞升平的。打量著臣侍就也該陪著高興麼。”
他甩開丹珍在一旁拉扯自己衣角的手,道,“您不是忙著在給女兒慶生麼,怎麼又想著跑到臣侍這冷宮來了。”
一旁人聽著這話均不是味兒。眾人正暗暗歎氣之際,卻聽顏莘緩言道,“我過來……不是要和你吵架的。”
這話一出口,氣氛便緩和了下來。
屋裏幾人都是明白二人之間過節的。
顏莘接了柳臻回來,也知道膝下無女的吟竹,該有多難過。但這歸根結底,也不能算是什麼人的錯處。而如今她大喜臨門之際,卻仍不忘記他,隻巴巴地主動過來修好,道理上吟竹也該就著這台階下去,接受了就是了。
吟竹果然心裏也好受了一些。隻是沒再說話。
顏莘今天的酒是沒少喝,桌麵上顯不出一點兒醉意。然而迎了風一路過來,此刻卻覺得有些不舒服。她由若韻扶了坐下,半晌方道,“都是朕……的孩子,也不能厚此薄彼不是。”
她酒勁兒上來,有些分不清楚該說“我”還是“朕”。但吟竹知她一向是不醉的,此語一出,便誤會為她對自己依舊怨隙頗深。他完全不顧她身後若韻一個勁兒地遞眼色,冷笑了便道,“是臣侍不識抬舉。臣侍待罪之身,又無尺寸之功。不僅處處給陛下掣肘,又難為了您立嗣。蒙您看重,此刻還顧念夫妻恩德,來瞧臣侍一眼。擾了您好興致,臣侍自是萬死難辭其咎。”
“你……這是什麼意思。”顏莘叫他這些套話繞得有些暈了。
“今兒既然是您的好日子,臣侍自然不會再不識抬舉。”
“你這是什麼話?”顏莘酒勁兒作祟,眼見著便著惱了,忍不住出聲罵道,“我這麼晚跑過來一趟,難道就是為了來聽你這些鬼話?”
吟竹聽她語意火起,心下冰涼,腦海裏竟一片空白,卻管不住自己的嘴,發顫著抖出憋了好久的話,隻道,“那陛下難不成……過來是和臣侍商量……廢後的事情麼。”
一言既出,周遭人均色變。除去若韻,下人們都跪下了。丹珍跪在吟竹身旁,扯了他袍角,幾乎是哭著喊道,“主子慎言哪……”
顏莘閉了眼睛,黯然道,“你真就這麼想。”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吟竹依舊強項,道,“是臣侍無德。陛下要怎樣處置,臣侍概無怨言。”
顏莘站起身來,一陣冷風從殿外撲進,頓覺酒醒了許多:“我不打擾了。你自己安靜想想罷。”
“陛下若是覺得為難,原也不用強著自過來。”吟竹幾乎是含淚一字一字往外吐出。
“不用你說。你既然不喜歡,日後,我……自然也不會再進這鳳棲宮的門。”她再怎麼努力,臉上也染不出些勉強的笑容,隻得轉身而去。
其實剛才那句話一出口,吟竹就有些後悔。他知那話一出,便像一道閘門一般,教自己二人日後怕是再沒機會溝通的了。此刻,他眼見著她身後跟著的若韻扼腕頓足,無奈地隨之而去。良久,才緩緩轉身。
他伸手要去扶桌子,卻幾乎站立不穩。
待到靠近,他卻突然憋不住要歇斯底裏地大喊一聲,伸出手去,將桌麵上的物事全部打翻地下。
一時間,滿案的紙箋、硯台,鎮紙、杯盞,混雜著幾碟細巧宮點,叮當落地。
浮碧宮寢殿。
“你主子呢?”顏莘看著一名宮侍端來了醒酒湯,出聲問道。
“陛下想是忘了。”那宮侍跪下,將手裏的東西高舉過頂,不抬頭道,“莫閣老如今在京裏,陛下準了貴侍君出宮省親的。”
“哦。”經他一提醒,顏莘才想起幾日前架不住莫璃的軟硬兼施,才破例同意他出宮陪自己母親在老宅住上一晚的事情。
這個宮侍是莫璃貼身伺候用的。人還算是十分漂亮出色的。搬回文源閣前,顏莘在浮碧宮也呆了半年多,便一直由他帶了幾人一同伺候著的。所以也算是熟悉的,說話難免親切些。
“那……冬兒呢?”她接過湯來,卻隻喝了小半碗。
“也隨了貴侍君,同去伺候了。”那宮侍起身,將湯碗置於一旁,便小心地過來扶她,道,“您……是要在浮碧宮歇下麼……”
顏莘從鳳棲宮出來,惱火著便來了浮碧宮,未料卻忘記了莫璃不在。此時再叫她動腿,卻有些發懶了。她隻“嗯”了一聲,待再側目瞧著那宮侍,卻覺得一時又好似有些不認識他。
她揮了揮手,叫旁人都退了下去,隻留下他一人。這才略蹙了眉,隻盯著他不語。
一時殿裏無聲。那人侍立在她一旁,叫她這直勾勾的眼神兒看得心裏萬分緊張,卻抑製不住有些異樣的狂喜。
他看得出她此時眼中彌漫上來的欲o火,心裏又喜又驚之際,竟莫名地有些發慌。
他不知顏莘適才在鳳棲宮一陣惱火,心裏雜亂,此時酒勁又統統上來,看人都已是有些模糊了。
她起身,一把拽住那人衣衫前襟兒,“哐”的一聲悶響,將他壓靠到雕花床榻巨大的立柱上。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她已經有些分不清麵前的人是誰,隻貼身上前,一麵撕扯他衣衫,一麵幾乎是喊著說出來。
“……陛下恕罪……”身下人不敢抵抗,也沒料到她會出此言語,錯愕中,語無倫次道。
“……你又來了……”她的意思是指“陛下”二字,言辭委婉了些,“……我這般主動求好……你都不肯……”
那宮侍以為她不滿自己出聲討饒,便不敢再叫,隻默不出聲,容她動手。想要,卻又怕得不行。
“你到底有哪裏好……”她突然住手,卻轉而幾份深情,好似自言自語地道,“……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了……看慣你這個樣子……也總是不舍得放棄……”
他聽出她話裏奇怪,不敢應聲,隻一動不動,靜靜聽著。
“我到底……要怎麼做……”她的眼神愈加迷離,“……難道非要我把心掏出來……你才肯相信……”
他知道她不可能是對自己說這話,這才有些恍然,估計她怕是把自己當作莫璃了,便勉強道,“貴侍君……”
“璃兒也不過是……喜歡你這個位子……喜歡的緊……”她隨了他話,卻打斷他道,“……卻從來也沒想過……要害你……”
“陛下……”他終於知道她把自己當作什麼人了,隻小心道,“奴才還是……服侍您歇著吧。”
她猶豫,迷茫,良久才露出一絲笑容,點頭。隻不錯眸子地看著麵前的人,直到眼裏最後的一絲清明湮滅。
候在殿外的若韻,不掩擔心地聽著裏麵的動靜。
從起先的平靜,到後來不明意味的對話,直到最後的寂靜。不多時,又是一聲“阿”,顯是受了疼,卻的確是有些心甘情願,隻極力隱忍著的叫聲。
他歎了口氣,背轉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