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天天冷下來了,轉眼到了臘月,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做完,欽天監就近擇定了出殯的日子,謝家上下便收拾行裝,準備扶柩還鄉。
這麼多天下來,闔府上下都被折騰得不輕。
謝安歌往日最注重形象,慣著寬袍廣袖直如仙人臨風,立在人群中往往如鶴立雞群,令人有“珠玉在側,覺我形穢”之感,而現在憔悴滄桑簡直是醃過的幹菜掉毛的雞。若是往日鍾湘不免要嘲笑他幾句風度不存斯文掃地,而現在,便隻有心疼。
更心疼的是三個孩子。
兩個兒子,十歲的雲軒、八歲的蘭軒,往日都學著父親,在外人麵前,風度翩翩風姿秀美直是小仙童,而這麼幾日折騰下來,也憔悴瘦削如遭了狂風暴雨的禾苗。
最小的蘭馨,原本滾圓如滿月的臉蛋現在也變成鵝蛋了。
鍾湘的母親、寧國府的太夫人鄭氏也不免摟著幾個孩子心痛。隻是兩個男孩子自認為自己大了,對這樣的親昵卻是一副忍耐的樣子,很快就找理由脫身去“替爹爹分憂了”,隻留下乖乖的謝蘭馨任外祖母“蹂·躪”。
鍾母摟著嬌嬌軟軟的外孫女,問同樣憔悴了不少的女兒:“你們以後有什麼打算?對了,這公主府是不是還是要照舊例收回去?”
“有什麼打算也要三年後再說啊。”鍾湘避重就輕,“至於公主府陛下倒是說可以留下,可是,這畢竟不太合規矩,何況大長公主過世後,我們謝家也就隻是尋常門第了,這麼座府邸,遲早也守不住,不如照舊例還回去比較好。”
按舊例,公主薨後,如無後嗣,那麼公主所有的一切,如公主府(包括府中按製安排的官吏執事等)、封邑、陪嫁等都將被收回,不管此時駙馬在不在世;如有後嗣,則可留下公主的陪嫁、曆年封邑的收益及各種賞賜,隻收回公主府和封邑。因此,清河大長公主過世後,這座公主府自然也得交出去;府中現在執役的,如家令等上下屬官,還有大多數的奴婢,都不是屬於謝家所有,也都不能帶走。
所以這段時間,除了喪事外,鍾湘還要忙著搬家的事。之前,大長公主也想到這一點,生前就已把近身伺候的都做了安排,其他的自然留在公主府等待下一任主人。謝家自有世仆,鍾湘當初也陪嫁了好幾房人,以後一家五口倒也不愁無人使喚。
至於房子,謝家在京中也有好幾處,當初謝潛迎娶清河時可是在謝家的府邸。隻不過這些宅子沒有一處如大長公主府這麼富麗堂皇。
這段日子鍾湘已經安排得用的陪房陸續把該搬的東西都搬到最近的一處宅子裏了。
“那地方娘想必還記得,離寧國府也不算遠,以後咱娘倆就更近了。不過,這幾年我們在鄉下,還要母親叫人多多留意,免得底下人弄鬼。”鍾湘把這些事說得輕描淡寫。
鍾母卻知道這內裏的種種不容易,但也隻能感歎一聲:“放心吧,京中自有你哥哥們照應,你帶著孩子們在鄉下,有什麼難處,也盡管捎信來,偏姑爺固執,定要守足三年孝。三年後,也不知道情形如何。”
當年許嫁,鍾母未嚐沒想過清河大長公主過世後,謝家便隻是普通的官宦人家,處處都要低人一頭,隻是那時候大長公主還在,這個想法一閃就過。更多的,她卻是看到謝家人口簡單,女兒嫁過去隻要侍奉太婆婆和丈夫,少受多少閑氣?不像自己年輕時,婆婆妯娌小叔子小姑子,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每天都有好幾場氣好生。更何況謝安歌本人又出息,剛弱冠就考中探花郎。如此種種,加上大長公主親來提親,鍾母這才應了這門婚。
現在為女兒想想將來,卻也不免有些後悔當初的決定,堂堂寧國府的嫡女,現在隻是六品官的夫人,去年新出門子的長孫女還是庶出的呢,現在也有四品的誥命在身。在二三品官都多如牛毛的京中,六七品的翰林算得了什麼,女兒可怎麼出門?
“娘,謝郎這也是一片純孝,以大長公主為謝郎操的心,就算他不是承重孫,也定會守足三年的孝。再說,您擔心什麼呢?就算三年後謝郎無法複職,謝家想要坐吃山空也要好幾輩人。”鍾湘明白母親擔心什麼,卻故意這樣說。
她覺得自己能夠嫁給謝安歌,此生已經無憾了。曾經,她想過,人生怎麼可能十全十美?又想門第高貴、家資豐饒,又要人口簡單、門庭清靜,又想夫婿品貌一流又出息又專情,憑什麼好事都到你頭上啊?她娘給她議親的時候,鍾湘一直想,最重要的後麵幾點能達到,就可以嫁了。可她沒想到,居然真有這樣十全的婚事落在她頭上。就算以後,謝家也就是門第稍稍低點,別的可都比別家好太多了,就這一點,還有寧國府和豫王府的關係彌補呢。如果這麼完滿還有什麼不足,鍾湘自己都覺得自己該天打雷劈了。這時候的她,已經完全忘了自己曾經嘀咕過的丈夫清高、長子老成、次子調皮、女兒吃貨等等一些瑣碎的抱怨了,覺得自己的家庭再完美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