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不管經過多少彎路,目標一致的人總是會在某個點上交彙。

1996年10月第二個星期六,我、東兒、柏柏、銷瓦後半生的鋪墊日,這個日子似乎一直在前麵等著我們,等待著四個心靈相通的女孩自投羅網,或者說這日子其實已經等了太久,甚至有點記恨我們對於彼此的麻木。

繞了一個圈,我們終於遇上。

雲淡風輕的好天氣,十幾個女孩子相約著去滑旱冰,柏柏一路耍寶,逗得大家好不開心,她蓄著短發,臉容清俊,幹脆把自己當男孩兒使,兩隻手裏挎著十幾個人的手袋,左擁右抱姐姐妹妹地叫個不停,活脫脫賈寶玉的作風。

進了文化宮的地下旱冰場,裏麵正放著孫悅的快歌,柏柏嫌音樂太爛,想換個地方,其他的人不想再走路,我那時連七個音符都唱不準,對音樂比較無所謂。

後來不知怎麼說翻了,柏柏還想分辨,其他人不理她,各自取了包滑進旱冰場。柏柏空著手在場外站了幾分鍾,無所適從的樣子。

這是我第一次在這個嘰嘰喳喳的女孩臉上看到迷茫的表情,象個走進大森林的孩子,連害怕都忘記了,不知如何處置自己,過了很久才想起要哭泣。柏柏也是過了好幾分鍾才想起要離開。

傍晚我到河邊散步,她正探著身子坐在高高的河堤上唱歌:半夢半醒之間,熨貼在你身邊,靜靜看著流光飛舞……

柏柏說:“有些東西,我可以很隨和,無限製的妥協,但是也有些東西我極其挑剔,比如說歌聲,朋友,愛人。”

我挨著她坐下來,秋風送來水草迷茫的香氣,有些蕭瑟。隻記得有個名歌星叫羅文,他的聲音如行雲流水:“如果我能為你求得一片青翠,我會留在心中保存。”我喜歡這兩句歌詞,整首歌講述了一個離別的黃昏。

柏柏說她也喜歡羅文,猶其是他和珍妮合唱的《射雕英雄傳》中的曲子,一首比一首漂亮。兩個人的聲音好比在大草原上比翼齊飛的大雕,擦著雲層飛過去,一聲更比一聲高,互不相讓又協調融洽。她哼唱起來:依稀往夢似曾見,心內波瀾現,拋開世事定愁怨,相伴到天邊……唱得興起,拉起我的手說:走,去買歌帶。

柏柏挑了林憶蓮的專輯送給我,裏麵有一首很動人的歌《當愛已成往事》,她說這是電影《霸王別姬》的插曲,一部很不錯的電影。正說著,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銷瓦坐在路邊的音響店裏向我們招手。

銷瓦縮著腿坐在一把單人藤椅上,顯得有點懶散。她問我們:聽個什麼歌吧。不等回答,自作主張插入一張徐小鳳的唱片,瞬間整個房子裏索繞著渾厚低沉的嗓音。

我一邊聽歌順手拈起放在沙發上的小書,沒想到居然是柏柏剛剛說到的《霸王別姬》,再把另外幾本掀過來一看,都是李碧華的作品,《青蛇》,《胭脂扣》,《秦俑》。我大喜過望,問銷瓦借,她隻用眼睛瞟著音響店的老板,說:這是人家的書,我可做不了主。老板二十七八歲,唯唯諾諾:這書擺在店裏本來也就是娛樂顧客的,你喜歡看我還高興呢。柏柏聽著這話忍不住白了白眼睛,什麼娛樂顧客,哪個買音響的有時間挨店裏看《胭脂扣》呀,明擺了討好銷瓦的。

那時候柏柏對銷瓦應該是極其唾棄的,唾棄,十六歲時的柏柏酷愛使用這個詞語。當時她並未意識到自己跟銷瓦的愛好如此相似。

我拿了書也不道謝,拉了柏柏回去,沒走多久,後麵一連串劈哩啪啦的腳步聲追上來,銷瓦吸著一雙拖鞋伸出舌頭連連吐著粗氣。

東兒是那種光芒四射的女孩,她站在人群中,也許並不是最美的,卻是最引人注目的。大家都說她很有氣質,她卻不喜歡“氣質”這個詞,嫌它老土。“氣質”完全是靠修煉出來的,是“作”出來的,而她的姿態都是天生帶來的,怎樣站,怎樣行,怎樣轉身,怎樣輕啟朱唇,她一生下來就知道怎麼動作才是美麗的,沒有刻意模仿過,所以應該說是“神采”。

東兒說其實我們四個人都很有神采,不管長相身材如何,站在一起都不會把對方比下去,而很多臉蛋完美的女孩子站在她麵前卻會自慚形穢,因為她們沒有生氣。

沒有神采,再五顏六色可圈可點的臉蛋也吸引不了人的注意力,她討厭死氣沉沉的女孩兒。東兒說這些話的時候隻有十六歲,充滿陽光充滿自信,從不放過自己的錯誤也不放過別人,那時她是一個對生活非常狠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