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許多年經曆了許多事之後,她也終於知道了,美麗隻是一件可有可無的事情,它跟幸福完全沒有關係。
東兒踏著落日餘輝向我們走近,光線把人虛解了,更顯得蜂腰寬臀,她踩著高跟鞋咯吱咯吱走得飛快,頭發在空中甩動,把斜陽割得七零八落。
走近了,向我們揚揚手裏的碟片。
碟片裏錄著楊麗萍的孔雀舞,東兒說是姐姐幫她錄下來的,她第一次跟我們說話就撒了謊,她總愛撒一些無關緊要的謊,完全沒有惡意,隻是不想說出真實的情況,可憐的是長大了以後,因為這個習慣所有的男人都不信任她。
其實幫她錄這段舞蹈的是一個叫做何軍的男孩,當時也隻有十七歲,冰清玉潔的。
東兒說跳孔雀舞的人很多,一般隻能表現出孔雀的美麗和溫柔,這是遠遠不夠的,孔雀是一種靈鳥,僅僅是外貌的美麗加上性格的溫順,根本不具備讓人類膜拜的資質,它應該是絢麗奪目,生生不息的,楊麗萍運用了大量跳躍性的動作,剛柔並濟,表現出靈鳥在樹林中奔跑追逐甚至為了生活掙紮,身姿矯健美麗,充滿力量生機,這才是真正生活在大森林中充滿靈氣的孔雀。
1996年10月第二個星期六,柏柏給了我音樂,銷瓦給了我書本,東兒給了我舞蹈。
聲音。意識。體型。這些東西組合起來一個人就已經完整了,那麼我是什麼呢?銷瓦說還差一點,思維。
柏柏搬到我上鋪來住,用一袋爆米花跟我上鋪的女孩做交換。應該在一起的還是在一起了,換一個相識的環境而已。
當天晚上我們聊了一個通宵,最後總結:做一個八十年代的女孩,身材,智慧,審美,缺一不可。
製定了生活目標,東兒起草作息計劃,第二天帶著熬夜的熊貓眼晨跑,音樂、美術、舞蹈課都上得尤其認真,練聲、練筆、練耳,柏柏說她發現自己的聽覺,視覺,觸覺都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我們罵她神經過敏,才開始呢,哪能就見效了。中午坐在陽台上讀書,小鳥撲動著翅膀在旁邊的楊樹上耍鬧,樹葉落得滿地。熄燈後躲在宿舍裏壓腿甩腰,把床鋪壓得吱吱響,其他人看著眼饞,跟著一起練,十幾個人劈著豎叉把頭枕在腿上睡覺,蔚為壯觀。星期六星期天到街上去淘歌帶,沒錢買唱片,唱帶一定要正版的,那時候我們最大的願望就是掙了錢後買一個CD機。
後來我對一個作家講起這件事,她們三個教會我注視自己,沒有她們我永遠看不清自己的生活,空白地坐在光陰裏,任由時間呼嘯著過去。他說這隻是人性的複蘇,很多人都要經曆這一階段,從無我到有我。我討厭複蘇這個詞,難道我曾經是醒著的爾後睡著了嗎?如果一直睡著那何來“複”蘇呢?所以我更願意說,是她們把我從沉睡中喚醒了,沒有她們我就永遠醒不過來,看不見自己的身體在以何種姿態自己的思想在以何種方式迅速地枯死下去。
她們賜予我靈魂,還有一個重要的人,賜予我愛欲。
美術課上,孟城講到如何在頁麵上擺放圖形,他伸出手來做成相框的形狀,把我縮在裏麵。
透過手指圍成的方框看到他的眼睛,深情,溫柔,冷靜,智慧。
我因此愛上繪畫,雪白的紙訂在畫架上,右手輕捏著鉛筆,左手揉弄著一團發黑的橡皮泥,沒完沒了地素描。
畫了孟城的肖像拿給同學們看,都說像得要死,本來準備貼在鋪位上,左思右想後還是換成了劉德華的照片,貼在床頭上,一側身就可以吻著他的臉。
不到兩個月,孟城換到別班任教。
半年後在科技樓下看見他一回,穿著工作服專注地畫一幅宣傳畫。四下無人,我站在鐵門外看著他,心裏默念著許他一回頭就遇上了我,四目成情。他像是故意的,一直埋頭畫著一直畫下去,半個小時一個小時過去了,沒有轉過一次身。好幾回,我的聲音都擠到嗓子眼上了,終究不敢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