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女珂莉安接受奇怪的命令,在巴黎召集勇敢的夥伴(2 / 3)

這個時期全法蘭西總人口約三千萬,巴黎人口約八十萬。

巴黎的街道被高高的圍牆團團圍住。圍牆上有多道城門,隻要城門還沒關上,都可以從市裏來到市外。

珂莉安回到旅館,以蔬菜肉湯(pot-feu)當晚餐,吃完飯後又整整衣服出門。她把身份證裝在襯衫口袋裏,披上外套,扣好扣子。

珂莉安是從加拿大來到法蘭西的,但在這個時代,很多法蘭西人在法蘭西國內旅行的時候,也一定要帶上身份證件。區區一張紙片,人們卻有可能因為沒帶上它而被捕,被投入監獄。

她正要走出旅館,善良的旅館老板對她說:

“已經天黑了,最好還是不要出去。外麵很亂的。”

有急事又怎麼辦呢?珂莉安必須尋找能跟她一起去萊茵河的夥伴。可是,她完全沒有目標。珂莉安外出時興致高昂,因為她一時還睡不著覺。

走到外麵,街燈的光明照在她身上。

說到街燈,隻有大道上才有明亮的瓦斯燈。在小巷裏穿梭,就隻有簡陋的照明。柱子與柱子之間拉上繩子,繩子上掛著提燈。要是有誰惡作劇仍石頭打破提燈的話,會受到嚴厲的處罰。因為打破的提燈會漏出燃油和濺出火花,有可能引起火災。

珂莉安對巴黎的街道並不熟悉。本來,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到法蘭西。所以,她並不知道自己離開了安全的旅館,漸漸靠近了危險的地區。她也不知道那條路邊有好幾個劇場、窗口透著燈光、人聲嘈雜的道路是被稱作“犯罪大道”的地方。

珂莉安停下腳步。從一個好像是劇場的建築物裏麵,一個黑影慌慌忙忙地跑出來,倆人差點相撞。

那是個年輕的男人,是個大漢。他個頭高大,肩膀寬闊,胸背厚實。那個男人的穿著看起來很高級,但沒有戴禮帽,露出披散的黑發。

“呀,漂亮的小姐。”

年輕的男人發出明朗的聲音。珂莉安沒有回答,繼續前行。她沒想到這個人剛一見麵就熟絡地跟她打招呼,而且自己身著男裝,竟被他一眼看穿是個女孩,這讓珂莉安很吃驚。

“等我一下,小姐。看樣子你不僅美力,也是個心地正直的人,被我看穿也不驚慌。你一定不會是一個見死不救的人。”

珂莉安停下腳步,年輕大漢追上來。

“怎麼樣,能幫我藏一下嗎?我正被人追蹤呢。要是被他們追上,我就慘了!”

珂莉安望望那個年輕大漢,看起來不像是壞人。

“誰在追你?”

“都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恨的人!”

“殺人犯?奴隸販子?”

“哦……嗯,差不多吧。簡直稱得上是地獄派來的使者。總之,你幫我藏一下就是救我一命了。一定要幫幫我啊!”

這些話也太倉促了。珂莉安還來不及細想,年輕大漢的背後傳來一陣匆匆忙忙的人聲和腳步聲,從街燈的光亮照不到的暗處逼近過來。聽起來不止一個人。

“那小子,跑到哪去了?這次可不能讓他跑了!”

“我再也受不了了,一定要讓他好好吃點苦頭!”

年輕男人很狼狽,看看珂莉安,露出一副求救的表情。已經沒時間猶豫了,珂莉安環顧四周,注意到一個倒在地上的空葡萄酒桶。

大漢靠近牆壁蹲下來,珂莉安用盡全力扶起酒桶扣上去,把他的身體罩在桶裏。她自己立刻跳上酒桶,坐在上麵晃蕩著雙腳。兩個跑得變了臉色的男人正從她麵前跑過。經過的時候瞥了她一眼,但是發現跟他們追的人身材相差太大,沒露出半點懷疑。

數到三十左右,珂莉安跳下地,抬起酒桶的一側,年輕大漢鑽了出來。

“已經沒事啦。”

“好懸好懸,得救了。多虧了你,小姐,謝謝。”

“那倒是沒關係。可是那些人不像殺人犯或者奴隸販子啊?”

“是債主和編輯。”

年輕大漢不屑地朝石頭地麵上啐了一口。珂莉安眨眨眼:

“債主……就是說你跟那個人借錢了嗎?”

“不管怎麼說,是你救了我。我的名字是亞曆山大·仲馬。叫我亞曆克好了。”

“是嗎,初次見麵,你好,我叫珂莉安·德·布裏克爾。”

見到少女的態度,自稱亞曆克的年輕男人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你聽到我的名字,沒有什麼想法嗎?”

“我並不覺得這名字有什麼奇怪啊,你很不喜歡這個名字嗎?”

“不,不是不喜歡啊。你,不知道我是誰嗎?”

“不知道。”

“啊啊,多麼不幸的少女啊。連亞曆山大·仲馬的名字都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

珂莉安又一次斷然否定。年輕大漢了不起似的一甩頭發:

“這個,你呀——雖然很失禮,可是你也太孤陋寡聞了。知道嗎,現在跟你說話的是法蘭西出生的文學史上最偉大的天才作家——亞曆山大·仲馬!”

珂莉安不耐煩了,沒有接亞曆克的話。

“那麼,你這位天才作家為什麼被人到處追啊?”

“哪裏,一點小事而已。今天是十一月五日吧?”

“是啊。”

“十月三十日是寫稿的截稿日,同時也是我借錢到期的日子。所以我跟他們約好了,十月三十日把作品交給編輯,這樣九二可以換來稿費,正好可以還給債主。本來想一舉都解決了,可是沒寫出作品。當然收不到稿費,也沒發還債。如此而已啦。”

珂莉安簡直受夠了,瞪著這個自稱天才作家的年輕男人。

“什麼嘛,這樣說來你才是壞人啊。你不遵守約定,才會交不出作品也還不了錢。那還能怪別人嗎?難怪被人追得到處跑。早知道不幫你了。”

亞曆克露出苦澀的表情:

“哎呀,小姐,你也是個急脾氣的人啊。下結論之前,還是好好了解這個世界吧。本來嗎,要作家遵守截稿時間,就是神也做不到的。都是他們不好。”

珂莉安啞口無言,又要往前走。亞曆克追上她:

“你放心吧。我雖然會忘記借過的錢,卻不會忘記別人對我的恩情。你叫珂莉安是吧,以後你要是有什麼困難的事,不要客氣。除了錢上麵的事,別的什麼事情我都會幫你。”

“我雖然有事,還是不勞你了。”

“為什麼?”

“告訴你,你也幫不上忙。”

珂莉安這樣一說,亞曆克不服氣地瞪起眼睛。

“喂喂,還沒說是怎麼回事呢怎麼能這樣說。我可是世紀天才。就像這樣呆著不動,名著的靈感也會像泉水一樣湧現的。哎,這些靈感真實連我自己都感到恐怖。”

“這樣的話,幹嘛不趕快寫完呢?”

亞曆克抱起粗壯的手臂嘟囔著:

“嗯——珂莉安,你可以成為相當優秀的編輯哦。那就等於把靈魂出賣給惡魔,對人類來說可是非常不好的事情。喂,你稍微等我一下嘛!”

見珂莉安拔腿就走,亞曆克也慌忙追上去。

街燈的光亮突然照上亞曆克。

亞曆克有雙和善的黑眼睛,皮膚也是淺黑色的。珂莉安放棄了“別跟著我”這句話,說了另一句:

“難道你是混血兒?”

“看出來了嗎?我父親的母親,也就是我的祖母是非洲後裔。我熱情的性格,橫溢的才華,都是非洲的太陽賦予的哦。”

珂莉安悄聲失笑。她無論也無法對這個自稱天才的大個子男人懷有惡感。

“呀,你笑了。嗯,這樣漂亮多了呢,珂莉安。不管怎麼說,難道你也是混血兒嗎?”

“是的,我母親是加拿大的原住民。”

“加拿大印第安人?”

“這種說法是不正確的。她不是印第安人。”

“啊,是嗎,對不起啦。”

亞曆克趕緊道歉,珂莉安卻注意到另外的事情。

“你發現了嗎?亞曆克。”

珂莉安的聲音很冷靜,亞曆克嚇了一跳,慌忙環顧四周。街燈的光線照不到黑暗的最深處,不知道那些地方潛伏著什麼東西。

“是剛才那些家夥吧。真實一群頑固老兒。簡直是地獄派來的使者啊。”

“我覺得不是他們。”

“為什麼?”

“有種比編輯和債主危險得多的氣味。”

“氣味……”

亞曆克像狗一樣用力抽動鼻子。這個時代的巴黎底層地區算不上多麼清潔。油的味道,酒的味道,貓啊老鼠之類的死屍的味道,腐敗垃圾的味道,煙囪中冒出來的濃煙的味道,陰溝的味道……混雜在一起彌漫在空氣當中。大大小小的舊房子擠作一團,街道逼仄不堪,通風很不好。珂莉安從小生長於幅員遼闊的加拿大,她不得不感歎“巴黎也夠可以的。在這種地方生活竟然不會窒息”。

珂莉安感覺到的氣味,不如說是一種氣息。黑暗之中貼上來的腳步聲、急促的呼吸聲、棍棒敲擊建築物的聲音,種種聲音交織著,向珂莉安和亞曆克逼近。

珂莉安感受到這種危險的氣息,正想拔腿快爬的時候,另一種氣息出現了。

悠閑而規則的腳步聲,敲擊石板的手杖聲。

一個人影出現在街燈下。年紀大概四十歲,跟珂莉安死去的父親差不多。他個子也很高,體型修長,端端正正地帶著高禮帽,穿著打扮明顯很華貴。這個人想必從年輕時代到現在一直都是一副美男子的樣子。瀟灑的巴黎富豪——他正給人這種感覺。他說話的聲音很清朗,穿透力很強:

“年輕的女孩子在這種地方亂轉可不好呀,小姐,再怎麼喜歡夜晚,也不能不顧危險。”

那位紳士應該也看到了亞曆克,話卻是專門說給珂莉安聽的。他抬起手杖,筆直地指向暗夜中的街道。

“這一帶由一群號稱‘拂曉四人組’的惡徒支配。小姐你要是在這裏被殺,屍體都不會被人發現哪。”

聽到這句話,亞曆克又嚇了一跳。珂莉安則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她在加拿大可沒聽說過什麼“拂曉四人組”。

“他們都是什麼人啊?”

“一個體格像熊的大漢,叫古爾梅爾;一個原來是舞台男演員,叫巴貝;總是戴著麵具不肯將真麵目示人的克拉克茲;還有一個是連二十歲都不到的蒙特帕納斯。”

“挺厲害啊。”

珂莉安有點諷刺地應答。

“可是這樣的話,他們的真麵目大家不都知道了嗎,我覺得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惡人嘛。”

“哼哼,小姐你這話很有意思啊。即使如此,你為什麼要呆在這麼危險的地方啊?”

“我在找人。”

“哦,叫什麼?可能是我多管閑事了,不過我應該能幫上點忙。”

“我也還不知道。”

珂莉安這樣回答,稍加考慮之後又加了一句:

“我要找勇敢、仗義,而且有空閑的人。”

紳士打量了一下珂莉安,眼中閃現饒有興趣的目光。

“這不正好就是我嘛。”

“就有空這點來說,看樣子沒錯。”

聽到珂莉安充滿嘲弄的話,紳士愉快地笑了,但立刻又壓住笑聲。繩子上掛著的提燈隨著夜風蕩漾,光線照到了男人們的背後。一個男人站在那裏,身穿漆黑的外套,從肩膀往上好像沒有脖子和頭似的。珂莉安倒吸一口氣,那位紳士平靜地說:

“戴著黑色的麵具。這麼說,是克拉克茲了。”

“那也不一定啊。”

“什麼意思?小姐。”

“克拉克茲這個人,總是戴著麵具,就沒有人知道他本來麵目是什麼樣的吧?那麼,其他人戴上麵具也可以裝成克拉克茲嘍。”

“哦?”

“反過來說,克拉克茲摘掉麵具,換上一般的衣服,看起來說不定也是一副紳士派頭呢。”

聽到珂莉安的話,紳士眨眨眼,又一次愉快地笑了:

“難道,小姐,你說我是克拉克茲?”

珂莉安沒有回答,之勢緊緊盯著那位紳士。這時候,刀刃的光芒從黑暗中反射出來,棍棒的黑影在石板上晃動。

亞曆克退後一步,掃了一眼那位紳士,他把高禮帽摘了。

“我叫拉斐特。讓·拉斐特。很高興認識你們。”

珂莉安行了個禮,但態度還是比較冷淡的。

“你能證明你的本名嗎?”

自稱拉斐特的紳士苦笑著戴上高禮帽:

“就在這裏證明可能有點困難。啊,不過,還是有辦法讓你們信任我的。”

“什麼辦法?”

拉斐特的身體轉了半圈,手杖的頂端指向棲身在黑暗之中的人影。

“我親手把那些男人解決掉。怎麼樣?”

“這個辦法不錯啊。可是,你能嗎?”

“反正試試看嘍。”

這個聲音仿佛是信號一般。那些男人這時清晰地表現出加害之意,呼地一聲收縮了他們的包圍圈。隻有一個用黑布包裹著麵部的人物向後退了大概兩步。

“不客氣地問一問,你們幾個,是‘拂曉四人組’一夥吧?”

拉斐特問道,像會議中的議員一般,聲音朗朗。那些男人沒有回答——沒有回答就意味著默認了——拉斐特和珂莉安都這樣認為。

“那我就不客氣了。”

拉斐特看看四周的男人們。

“我最痛恨你們這種人。倒不是因為你們幾個是惡徒——要是沒有惡徒,這個世界就太無聊了。但是,你們幾個出現之後……”

拉斐特本來是用右手刺出手杖,現在滿不在乎地換到左手,也即是說,他空出了右手。

“不能搶奪弱者。不能偷盜窮人。不能殺害手無寸鐵的人。這應該是惡徒的美學。但是你們幾個——‘拂曉四人組’,一點品位都沒有,實在是醜惡之極。我可不能容忍你們這些家夥。”

幾個無法無天的家夥發出猥瑣的笑聲。他們之中的一個人頭一次開口說話了:

“你這小子知道什麼,哪有資格對我們說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