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兩人結了婚,一八一四年,珂莉安·德·布裏克爾在加拿大魁北克市出生了。這是大西洋東側,拿破侖皇帝在滑鐵盧戰役中慘敗前一年的事情。接下來就到了被後世稱為“英美戰爭”時期的,為了爭奪北美大陸霸權,戰亂不斷的年代……
珂莉安的母親現在還健在,守著亡父的墳墓,等待珂莉安從巴黎回到加拿大。
Ⅲ
“差不多就在珂莉安出生的時候,大陸的南端,我的命運也決定了。”
吃著午飯,拉斐特說。他們進了一家麵對街道的小飯館兼旅館。午飯隻要簡單的蔬菜肉湯,麵包硬邦邦的很難吃,熱乎乎的肉湯卻讓人從胃裏暖到心底。
“你要是有什麼精彩的曆險故事,一定要分享一下呀。”吃著第三碗肉湯,亞曆克充滿期待地望著拉斐特說。他總是在尋找戲劇和小說的素材。
“這個嘛,精彩不精彩我也不知道,不過,告訴你們我為什麼被三個國家通緝的故事吧。”拉斐特開始講述。
……一八一二年,法蘭西拿破侖皇帝遠征俄羅斯失敗,失去了大量將士,軍隊力量整體衰弱了。一直與拿破侖爭鬥的英國趁機得以喘息,軍隊上也有些餘裕用於其他領域。
獨立戰爭以來,英國和美國關係一直僵持。英國屢次阻撓美國與法蘭西之間的貿易往來,深受美國痛恨。彼此的齟齬最終演變成了“英美戰爭”。
“本來,加拿大獨立戰爭期間,美國就應該從英國的羽翼下獨力出來,趁這個時機進攻加拿大,可以把它並入美國領土。”
——美軍打著這樣的算盤跨過國境,入侵加拿大。沒想到,駐守加拿大的英軍異常強悍,不僅擊退了進攻加拿大的美軍,還反守為攻,打進了美國國內。轟轟的槍炮和熊熊的戰火直逼首都華盛頓,連總統麥迪遜都舍棄首都逃跑了。
危機的嚴重程度已經威脅到了美國的生死存亡。美軍在北方邊境加拿大那邊作戰的同時,英軍大部隊從南部進攻。英國大軍壓境,企圖拿下位於密西西比河口的港口城市新奧爾良。如果英軍攻下新奧爾良,就可以封鎖密西西比河,截斷美軍物資運輸的渠道。甚至,麵對英軍從南方長驅直入的可能性,整個美國都可能崩潰。
這時候美軍能想到的辦法隻有一個,就是借助新奧爾良附近墨西哥灣一帶活動的海盜們的力量。這些海盜中,最勇敢的傳奇性人物就是讓·拉斐特。
一八一四年,拉斐特三十二歲,已經是西班牙政府通緝捉拿的要犯之一了。因為他襲擊了一艘運載著大量奴隸的西班牙商船,釋放了眾多奴隸,並且搶走了奴隸商人聚斂的財富。
拉斐特當時以密西西比河口附近的巴拉塔利亞島為主要據點,應美軍代表之邀,雙方在新奧爾良會麵。趁著他不在據點的時機,美軍艦隊突然襲擊巴拉塔利亞島,燒毀建築、搶奪船隻。海盜們被這種“先招安後征繳”的騙局激怒了,但拉斐特仍然勸服了他們,幫助美軍獲得了新奧爾良攻防戰的勝利。於是,拉斐特在英國政府的通緝名單上也掛了號……
聽到這裏,蒙塔榭懷疑地盯著海盜紳士:
“但是,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不惜代價幫助美軍。作為法裔,對英軍有反感倒是可以理解……”
“因為美國政府向我承諾,答應如果我協助他們取得勝利,就會廢除奴隸製度。”
聽到拉斐特的回答,亞曆克忍不住大聲說:“騙人!美國現在不還是有奴隸製度嗎?”
“亞曆克說得沒錯,我徹底被美國政府騙了。打敗英軍之後,我要求美國政府的代表兌現承諾,他們竟然冷笑著回答,‘美國是個自由國家,強製擁有奴隸的人終止這種製度,是違反自由精神的’。”
“哦,連‘自由’這麼冠冕堂皇的理由都用上啦!”蒙塔榭苦笑。而珂莉安很憤怒:
“太過分了,早知道這樣,根本就不要作什麼承諾嘛!”
“就是這樣,美國人所謂的自由就是‘擁有奴隸的自由’——這我終於懂了。那麼,就別怪我行使自己的自由啦。”
“什麼自由?”
“把那個代表臭揍一頓的自由唄!”
蒙塔榭拍手叫好:“幹得漂亮,老海盜!”
拉斐特還了個禮,又說:“請叫我船長。”
“你這家夥真是頑固啊。”
“唔,就這樣,繼西班牙、英國之後,我又成了美國政府榜上有名的人物啦。”
“後來你就來巴黎了?”亞曆克問。
拉斐特搖搖頭:“不,我在墨西哥呆過一陣兒。那是西班牙的殖民地,獨立運動也正鬧得如火如荼。我在那裏協助他們,但是後來西班牙的手也伸過來了,我就渡過了大西洋。自從來到巴黎,都十年了。”
一時間沉默下來了。打破寂靜的是亞曆克,他問少女:
“現在這個時節,加拿大什麼樣兒啊,珂莉安?很冷吧?”
“加拿大非常遼闊,比整個歐洲還大呢。”
珂莉安的回答中充滿著驕傲。
“我們所知道的英裔和法裔移民,充其量隻是東部的一小部分而已。其他都是原住民和野生動物的天地。”
珂莉安微微閉上眼睛,用吟唱般的聲音講述著。
“深秋時節,漫山遍野都是紅葉,仿佛整個森林都在燃燒一般。紅葉飄落的時候,雪花就慢慢飄落了,放眼望去,到處都是一片雪白。”
“秋如黃金冬似銀啊。”
“啊,亞曆克果然是個詩人哪。”
“要叫我大文豪啊,船長。”
亞曆克不打算再吃第四碗了,就此結束了這頓午飯。幾個人走出飯館,上馬繼續趕路,拉斐特問蒙塔榭:
“喂,你發現了吧,劍客大叔?”
“哼,你是說那些連馬都不會騎,還敢跟蹤我們的新手嗎?”
蒙塔榭鼻尖哼笑一聲,不屑地回頭瞥了一眼身後的街道。
“就那種騎馬的架勢,要是在奧斯德利茲的戰場上,不到三分鍾就被敵人的刀刃劈下來了。哎,怎麼樣,我一個人就能把他們解決了。”
“唉,不要那麼著急嘛。大白天的人多眼雜,對方也不敢輕易下手的。”
說著話,一行人繼續東進。
灰色的天空漸漸暗下去,直到天全黑的時候,珂莉安一行四人找了宿處住下來。
拉斐特當代表去砍價錢,跟店老板談好了,包括當天的晚餐和次日的早餐,一個人九法郎,加上照顧馬匹的花費,一共四十五法郎的住宿費。珂莉安的房間很小,不過床上有洗幹淨的床單和毛毯,房間裏還有古舊的陶製臉盆,從店裏打來熱水就可以洗臉。珂莉安的房間正對麵隔著走廊是亞曆克的房間,右側隔著牆是蒙塔榭,左側是拉斐特。
安頓下來之後珂莉安想去馬廄看看,就跟著店老板借了提燈。她想確認一下旅店有沒有好好地給馬喂過水和草料。
突然之間,她感到一種氣息從背後襲來。
隨便歪戴著寬沿高禮帽,上衣外麵係著時髦的圍巾——一個年輕男子從珂莉安背後湊過來。
“你好呀,小姐。”
那張年輕的臉上眉開眼笑的。但那是一種剃刀的刀刃一般,輕薄而危險的笑容。
他正是“拂曉四人組”成員之一蒙特帕納斯。
珂莉安盡量不讓對方察覺,暗中提起一口氣,又慢慢吐出。她已經微微提起腳步,做好了任何時候都能飛快逃離的準備。
“不自報姓名是很沒禮帽的喲。別看我這樣做,你去問問巴黎的小姑娘們,我這個紳士頗有些名氣呢。蒙特帕納斯就是我,很高興認識你。”
珂莉安竭力穩定著自己的聲音:
“這不是你的真名吧?”
“當然,我隻是個熱愛蒙特帕納斯山的巴黎人,所以用山的名字為自己命名。隻有父母才知道我本來叫什麼,不過反正他們拋棄了自己的骨肉,誰知道他們現在在哪幹什麼呢。”蒙特帕納斯沒有絲毫退後的意思,反而向前邁進了一步。他的右手悄悄繞到背後,顯然是伸手去拿刀刃或繩子之類的凶器。
“別看是個加拿大鄉下跑出來的野丫頭,長得還挺不錯呢。看來隻要經過塞納河水的洗禮,任何人都能馬上變成大美人。”
“不勞你費心。我是沐浴聖羅蘭很水長大的,塞納河太小了,還容不下我呢。”
珂莉安的回答一點都不示弱,但在不知不覺中,她的聲音有點顫抖。危險的氣息越來越重,幾乎讓人窒息。蒙特帕納斯故意揮揮左手,右手仍然藏在背後:“要強的個性我也喜歡,比那些動不動就哼哼唧唧哭鼻子的小丫頭好多了。不過,做生意就不能考慮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珂莉安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就在她要拔腿起跑的刹那,去路被封住了,迎麵裝上了一頭大黑熊。
攔在珂莉安麵前的正是這樣一個大塊頭。臉上掛著濃密的胡子,眼睛裏透出赤紅的凶光。再往下看,可以看到他滿口大牙——那人說不定是打算笑一笑,那副樣子卻好像要把珂莉安生吞了似的。
“快退下,小姐!”
響亮的聲音從身後飛來,是拉斐特。
“那家夥是古爾梅爾,‘拂曉四人組’之一。他一隻手都能擰斷你的細脖子哦。”
珂莉安向後閃避。但是,他跟古爾梅爾的距離拉開了,也就跟蒙特帕納斯靠近了。蒙特帕納斯露出嘲弄的表情迅速揮出右手,手中的刀子反射著月光,直向珂莉安頸部刺去。
刹那之後,蒙特帕納斯呻吟著用左手捂住了右手腕。膽子掉在地上發出幹硬的聲音。大塊頭古爾梅爾手裏攥著繩子,仍然站在那裏。看到突然出現的蒙塔榭,蒙特帕納斯大叫:
“你們幾個,竟然打埋伏!”
蒙塔榭悠然答道:
“別把大人看扁了呀,小兄弟。我們早就知道小姐晚上會一個人外出了,也不想想會不會有人加害她。”
被稱作“小兄弟”,蒙特帕納斯又是暴怒又是羞辱,氣得臉都扭曲了。蒙塔榭投出的石頭狠狠地打中了他的右手腕。他一邊揮揮手驅散腕上的麻痹之感,一邊揚聲大喊:
“既然這樣,也沒關係。全都給我出來,把這小丫頭和他們一夥兒的都幹掉!”
不知多少人的腳步聲雜亂著。一群暴徒聚集在旅店的建築物和馬廄之間並不寬敞的空地上。
Ⅳ
蒙塔榭的手中,劍光閃閃。
拉斐特冷靜地數了數聚攏過來的對手人數:
“差不多十個人吧。”
“那隻是數量多而已。要是老練的戰士,五個人也比這群人難對付得多……”
蒙塔榭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