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北大的閃問(1)(3 / 3)

問:他們也曾辯解說,二十世紀前期一些著名的學者也提過“國學”,這該怎麼解釋?

答:那個時候列強頻頻進犯,國運危在旦夕,提“國學”,是一種“在最後時刻自報家門”的淒楚之聲,絲毫不存在借取“國家主義”來實行“排他主義”的嫌疑。最早章太炎他們成立“國學振起社”,時間是在中日甲午戰爭和辛亥革命之間,地點是在日本東京,時間和地點的針對性不言而喻。後來,以美國所退庚子賠款辦的清華大學,也成立過國學研究機構。但是,無論是章太炎,還是梁啟超、王國維、趙元任、陳寅恪他們都知道,學術無界,文化無牆,永遠不能畫地為牢。他們幾位本身的文化結構,更是宏觀全球,博采寰宇,融會貫通,不設邊防。

而且,還有一個因素必須考慮。那時候,新時代的學術研究剛剛起步,連他們這些學者,也還沒有理清楚中國文化的主要來源,章太炎還認為來自巴比倫呢。因此,他們是麵對一大串問號進入的,想為中國文化找出一條依稀線索。這與今天高談闊論的“國學”,完全是兩個麵貌。

問:近年來的“國學熱”,我們北大基本上沒有參與,還算不錯吧?但我們遠遠看去,事情好像越做越過分了。而且因為裹挾著“國家主義”“愛國主義”等因素,讓人很難勸解。秋雨老師,您勸過他們嗎?

答:勸過。有一位企業家曾經興奮地告訴我,他與幾個朋友在郊區開辦了一個“國學堂”,招收不少小學生天天誦讀國學經典,連行為舉止、生活禮節都要仿效古人。我便忍不住詢問:“這些孩子畢業之後,會到哪裏工作?”

那位企業家一愣,但很快就充滿信心地說:“文化學術界的很多專家都向我擔保,今天的社會太需要這些年輕的國學人才,而且越來越需要。”

我說:“對不起,隻有一條出路,那就是到古籍出版社當校對。但我早就打聽過了,那裏已經滿員,沒有名額。”

這就是我的勸說。

問:但是還有很多人著魔。現在已經不隻對小學生了,有的大學還開設了“總裁國學班”,收很高的費用,把那些企業家吸引過去,關上門,拉上厚厚的窗簾,不知在裏邊講什麼。如果是“愛國”,也不必那麼神秘啊!您估計,窗簾裏邊在講什麼內容?

答:毫無興趣。我隻想提醒大家一句,最早章太炎等人提出這個概念時,確有救亡、愛國的動機,但從整體來看,“國學”與“愛國”不能畫上等號。抗日戰爭爆發時,連很多文化程度很低的軍閥、土匪都積極投入抗日,反倒是一批“國學專家”快速做了漢奸,例如羅振玉、鄭孝胥、梁鴻誌、胡蘭成,等等。連五四新文學陣營裏的“國學專家”周作人,也成了漢奸。因此大家看到了,在戰後審判漢奸的法庭上,那些著名的被告都穿著長衫、馬褂之類的“國服”。相反,原來一直被嘲笑為“西裝革履、數典忘祖”的“西派人物”,卻一批批在國際舞台上用英語捍衛著民族尊嚴,從顧維鈞到倪征燠,都是這樣。

問:您說起審判庭上的“國服”,使我想起,在“國學熱”中,確實有一些激進青年提出中國人必須穿“漢服”,必須過自己的節日,聲勢很大。秋雨老師,我們該如何反駁他們?

答:他們的問題不在於“漢服”,而在於“必須”。中國人好不容易迎來了服飾自主的時代,任何強製都是倒退。“愛國主義”加上專製主義,就是“法西斯主義”。

如果你們認識這些激進青年,可以在他們耳邊悄悄提醒一句:漢服,在唐代長安就沒有什麼人穿了。

“枯燥文本”和“戲謔文本”

問:秋雨老師,如果不是那麼變態地祭拜“國學”,那麼,對於中國傳統文化,我們還是應該抱著一種恭敬的態度來選擇、學習、銘記吧?如果能夠躲過那些“總裁國學班”和“國學達人”,應該如何進入正常學習呢?

答:這也是我下決心接受邀請,花整整一年時間來為你們講這門課的原因。應該如何正常地選擇、學習、銘記中國文化精華,我將會按曆史順序憑借實例一一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