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們見到很多公務員和發言人的語言方式,實在需要好好改一改了。我敢於大膽說一句:我國內政和外交上的不少困頓,至少有三分之一,被語言方式加重了。
語言能力訓練班
問:秋雨老師,我聽說北京幾位著名主持人提出建議,希望由您親自出馬,開設一個各級發言人的語言能力培訓班。據說您沒有答應,為什麼?
答:高超的語言能力是一種天賦,比學會幾門外語複雜得多。我們各級機構選擇發言人,主要是看已有的職位和業務,順便聽一聽普通話的清晰程度,這與我要求的語言表述能力有很大距離。因此,即使集中起來培訓,也難有成果。
問:請原諒我的好奇。如果由您開設一個訓練語言表述能力的課程,學員也是您親自挑選的,那會實行哪些訓練?
答:三個月就夠了,定期完成一項訓練。
第一個月,排淤訓練。即盡量排除令人厭倦的句式,包括空話、套話、言不由衷的話。我會把流行套話集中起來,印一本書,讓他們一一攻堅。
第二個月,質感訓練。即努力讓宏觀潛伏於微觀,讓抽象潛伏於具體,讓理性潛伏於感性。即便在論述大事時,也尋找一個小巧而幽默的平民化角度。這也是語言的低位化訓練,唯低位方能親和。
第三個月,撩藻訓練。即撩去一切不適合口語、又不方便翻譯的形容、排比、對仗、駢體,改成質樸敘事、透明表述。這情景,就像我們在大大小小水域裏撩去藍藻、紅潮、滸苔一樣。
在這三個月的訓練中,還要給他們講授一點“接受美學”的原理,主要是讓話語立場,由“表達者”轉向“接受者”,而且是那種“不準備接受的接受者”。
問:感謝秋雨老師對我隨口提出的小問題回答得那麼詳細,那麼係統。如果真由您親自開設這樣一個語言表述能力訓練班,我一定第一個報名。我覺得很多行政高官也應該接受這種訓練。他們的話語係統最要命,恰恰影響又最大。更糟糕的是,沒有人向他們說出真相。他們聽到的永遠是:“首長,您的報告太精彩了!”
秋雨老師,您是不是覺得語言方式的突破,是中華文化複興的起點?
答:這又講大了。語言方式畢竟隻是語言方式,它從屬於思維方式、人生方式。在這方麵,我們應該學一學歐洲的文藝複興。歐洲文藝複興並沒有人提出類似於“國學”的複古主張,卻由達·芬奇、米開朗琪羅、拉斐爾這些形象藝術家,用最感性的方式把古典、宗教中的人性因子激發出來,讓任何人都能感受到其中的美麗和溫度,於是,漫長的、充滿經院論辯的中世紀立即黯然失色,新時代來到了。可惜,我們總是在用巨大的金錢和精力,構築著中華文化複興的反方向。
文化的定義
問:秋雨老師,我們在“閃問”中已經涉及當前中國文化中幾個可疑的“偽坐標”,也討論了其間的“枯燥文本”和“戲謔文本”,收獲很大。這也就產生了一種期待,能不能為“文化”下一個定義呢?
我知道這很難,因為世界上著名的文化定義已經有兩百多個,都立足於特定的學派,拉扯得讓人勞累,而且有很多已明顯過時。中國當代詞典中的文化定義,把文化說成是物質能力和精神能力、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總和”,真是大而無當。在實際生活中,人們又把文化縮小成“文聯”“作協”所管的那檔子事,唱歌、跳舞、畫畫、寫詩等等,範圍又小得可憐。
您能“想”一個比較合適的有關文化的定義出來嗎?
答:(笑)我倒是“想”了一個出來,寫在《何謂文化》那本書裏了。我想,任何好的定義,都應該切中那個最關人們痛癢的命脈。在文化的問題上,什麼最關人們痛癢?我發現,三十多年開放後很多跨國婚姻的破碎,大多出於同一個原因,叫“文化差異”。多年夫妻因“文化”而離異,但他們兩方都不是文藝專業。我想,這就是文化的命脈所在。
我參考了全世界那麼多文化的定義,終於“想”出了一個最短的,請你們指正——
文化,是一種包含精神價值和生活方式的生態共同體。它通過積累和引導,創建集體人格。
作為定義,前半句也可以算是完整,二十二個字。加上後半句十四個字,總共也隻有三十六個字,已經構成複句定義。這,肯定是世界上最短的。
問:確實是一個明快、簡潔的定義。我覺得這個定義的二十二字主體容易理解,隻是對於後麵複句結構中的“集體人格”,含義不太清楚,能解釋幾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