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北大的閃問(3)(1 / 3)

問:您所說的“體量邏輯”很深刻。體量大,除了空間,還有人口。曆來被寫在文化史、思想史上的種種“大事”,絕大多數民眾一無所知,因為文盲的比例十分驚人。不少人把這種現象看成是落後,向往著西方那些沙龍、學派直接影響廣大民眾的情景。我猜想秋雨老師未必這麼認為,您甚至會覺得,中國民眾對學理的隔膜不見得是一件壞事,是嗎?

答:你很棒。從古到今,中國民眾對於抽象學理缺少“消費欲望”。幾千年來他們隻記住不多的幾句聖人教言,自在度日。背得多一點,是為科舉。那些評古論道、咬文嚼字的人,不多,與千家炊煙、萬家燈火關係不深。如果這些人成了氣候,空論、激論、偏論泛濫,對誰也沒有好處。

總之,根子上的農耕文明使中國民眾很難信奉一切離開腳下大地太遠、離開直覺經驗太遠的東西。躲避灌輸,不喜喂食,有可能是生命的一種自救。

天下長壽之人,大多簡食薄飲。中華老矣,回首渺茫生平,得長壽的原因之一,是不很喜歡精神文化上的濃脂厚味、巍樓巨廈。

問:既然中國文化對高深學理比較淡漠,它又通過什麼方式把民眾的直覺經驗與大道人心、集體人格融合在一起?

答:藝術。每一種文化都有自己的重心歸向,有的歸向於宗教,有的歸向於征戰,有的歸向於科學,有的歸向於政治,有的歸向於自然,而中國文化,則歸向於藝術。請你們注意孔子在《論語》中對於這個問題的兩度概括。第一度概括為:“誌於道,據於德,依於仁,遊於藝。”第二度概括為:“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這就是通過修身的方式獲得人格享受。李澤厚先生把“遊於藝”“成於樂”說成是“人格的完成”,我很讚同。

問:中國很多人都習慣性地把文化看成是政治的附庸,您說中國文化在本質上更偏向藝術,我聽起來有點新奇。但是細想之下確實也有道理,中國的唐詩、宋詞在社會上的普及程度,在其他國家很難想象。李白、杜甫、蘇東坡,一直是曆代最流行的“公眾人物”。連政治人物李煜,風傳世間的也是他作為藝術家的一麵。這些,能不能佐證您的觀點?

答:可以,但事情比這些證據大得多。按照古代聖哲對於中國文化的設計,“禮樂”二字,是中國文化的主幹傳統。“樂”是藝術,這一點你們明白,但我要告訴你們,連“禮”也是藝術化、表演化、程式化的行為方式。因此,所謂“禮樂傳統”,也就是古代聖哲為中國社會構思的一種“美的宗教”。

問:您多次說過,我們目前在攻讀的“中華文化史”課,必須改變平常對文化的誤解。對此,我們作為學生,應該作哪些努力?

答:我提三點要求,請你們參考:

第一,對中國文化的誤解,從古代就開始了。因此,我們要擺脫曆史性的心理暗示,讓精神價值、集體人格、禮樂傳統等重要命題一一從附庸的地位解放出來,獨立行走。

第二,搶救你們的感覺係統,警惕你們的思維習慣,拒絕課堂上常見的人雲亦雲、咬文嚼字,激活你們的生命活力,創建一種活躍而睿智的教學氣氛。

第三,每次開課前可以作一些簡單的準備,減少進入新課的陌生感。但切忌準備過分,以免在課前形成固執的觀念,而應該在課程中自由尋路,不斷重塑自己。

評判社會言論

問:秋雨老師,有了網絡和各種媒體,現在社會評論非常活躍,打破了原來“輿論一律”的沉悶和虛假,這當然很好,但也湧現出大量的氣話、瘋話、髒話、過頭話。其實大家都想聽聽高屋建瓴的冷靜判斷,您又不上網,能夠利用這個“閃問”的機會,把我們平日搞不太明白的某些社會言論,請您評判一下嗎?至少,您是“旁觀者清”,又有“長者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