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全國八億農民每人年平均收入僅有76元,其中,兩億農民的年平均收入低於50元。當時農民年平均口糧不到300斤毛糧。收入最低的地方,為山西省平魯縣,每人每天平均6分錢,可以買三盒火柴。
這一年,離蘭州不過40公裏的榆中縣上莊公社,生產隊的人均口糧才40-100斤。全公社七千多人,有四千多人沒有棉衣褲,或者,棉衣褲不過是一堆扯爛了的破棉絮。此地位於海拔二千多米的高寒陰濕地區,天空難得地放晴了,草堆、田埂上,滿是孩子們的一片小屁股……
直到這年冬天,曾經駐過八路軍總部的五台山的黎民百姓,吃的還是一種外表黑乎乎、由十分之七八的野菜、草類與一點點糧食揉製的團子。由五台山向東延伸,是河北省的武安縣,這裏的許多農民,已靠出賣鮮血為生,在一個叫劉莊的公社裏,六千多個社員中,常年賣血的有一千六百多人。
這一年,在南方,北京來的官員們,在珠江三角洲搞調查,這裏本該是中國經濟的觸處生花之地,一個勞作了一輩子、行將就木的老農,卻拿不出一個好碗、一件不露肉的衣褲。
官員們問他:解放後對什麼事情最不滿意?
老人說:三十年了,人民公社一是不讓我們吃飽飯,二是不讓我們講真話。
又問他什麼時候日子最好過,他的回答是陳濟棠時代。此人是三十年代因擁兵自重而當上的國民黨廣東省主席。官員們沒有料到,快過去半個世紀了,當年的一個軍閥,居然還在農民眼裏德厚流芳……
最後,在國務院召開的高層會議上拿出來的數據,是令人震驚的:
至1978年,全中國有三分之_的地區,農民的生活水平不如五十年代,有三分之_地區的農民,生活水平甚至不如三十年代。這使得憂心如焚、已在安徽實行“包產到戶”的萬裏,在會上不至於孤掌難鳴,被淪為“資產階級自由化”。李富春也說:“文化大革命給了我們很深的教訓,為什麼那麼多的民眾把矛頭對準我們的幹部?因為共產黨欠賬太多了……”(引自淩誌軍《曆史不再徘徊——人民公社在中國的興起與失敗》)
二十世紀,地主、富農,終於走完了自己的不歸之路。無論是當上了地主、富農的,還是夢想著要當地主、富農的,都沒有能夠趕上好時候。北京人民藝術劇院有一……曾名噪京都的話居《狗兒爺涅粲》,主人公狗兒爺,克勤克儉,終成了地主,其結局卻是在發家夢想終化為了泡沫的一片淒涼中死去……
倘若說,這大約象征著地主、富農的悲劇;
那麼,農民,中國的億萬農民,二十幾年裏,始終匍匐在土地上,顛躓在艱窘間,佝僂在卑微裏,趔趄在悲涼中,他們的悲劇又是什麼呢?
沒有了資本家,沒有了地主、富農,鏟除了從頭到腳、據說身上每一個細胞都在流出汙濁血液的私有製,對腦海裏瞬間而過的私有觀念,也冰河鐵馬,大動幹戈。所有的權力,所有的要害部門,幾乎所有的重要崗位,都統統抓在了革命階級及其階級子弟手裏。一次次運動、鬥爭,九蒸九曬,恨不能將每個人都嚼成藥渣子,再吐出來。比夏草還要多的報紙、電台,比長城還要長的政出隊伍,以語言的颶風,熱情的暴雨,改造的鞭子,幾乎沒有間歇地叩擊千家萬戶的窗欞,造訪芸芸眾生的靈魂……
中國,卻依然落後、貧困,這造成落後、貧困的根源,究竟是什麼呢?
於是,在舉國歡騰、被稱之為“第二次解放”的兩年之後,一場“革命”來臨了。
對許多中國人來說,這場對自身命運有轉折意義的“革命”,並不是發生在1949年,而是發生在1978年。
附:
就在本文殺青之後,收到南京農業大學退休教師魏燮中的一封來信。信裏的兩段文字,恰能給本文的意旨以科學數據的參證。借本文發表之機,向年事已高卻“位卑不忘憂國”的魏先生致以深切的謝意!
第六章 殘簡:1958——兼析民粹主義在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