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必有凶年(2 / 3)

受道縣殺人風潮的影響,道縣所在的零陵地區的其他十個縣市,均出現濫殺現象,非正常死亡達9093人,其中,被殺7696人,被逼自殺1397人。此外,致殘致傷者2146人。在死者裏,“四類分子”3756人,“四類分子”子弟4057人,兩者相加占到了總數的85%。其中,未成年者826人。被殺者裏,最大的年齡為78歲,最小的僅有10天。事後經查,對殺人負有直接責任者,達到了一萬四千餘人!(見劉興華、華章《瘋狂歲月——“文革”酷刑實錄》)

像此類的個案,是不會收進地方誌的。

華東師範大學是國內地方誌收藏較多的一個高校,新世紀初,我在該校圖書館裏翻閱了幾十部省、地、縣的地方誌,它們大多出版於九十年代的初中期。在涉及到“文革”內容的這一節上,基本上都是蜻蜓點水。有熟悉情況的朋友告訴我,八十年代中後期,這些地方誌,在正式出版前,都有一個用於征求意見的內部本,在上麵能讀到一些堪稱是史料而不僅僅是數據的東西。但意見征求下來的結果,被要求刪去的,多是前者。

於是,正式文本裏,有關事件是這樣表述的——

1968年4月,全縣“造反派聯合組織”大聯委“舉行遊鬥大會,500餘名化醜裝的”三查“對象,和老”牛鬼蛇神“未摘帽的地富反壞分子),在4000名”造反派“的押解下,邊遊行邊接受才比鬥……尤以9月12日至10月19日搞大範圍的所謂”群眾專政,非法殺害202人,駭人聽聞。

——(《瑞金縣誌》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8月第一版)

1969年12月,縣革委人保組成立“清隊”辦公室,區、社組織“群眾專政大軍”,各單位設立專案組,層層舉辦學習班,清理地、富、反、壞、右、叛徒、特務、走資派和現行反革命等“九種人”。

——(四川《達縣誌》四川辭書出版社1994年10月第一版)

1968年7月下旬,縣革委召開6000人的誓師大會,部署清理“階級隊伍”,兩個月時間,共揪鬥4995人,製造了一批冤假錯案。其中,紅旗公社揭批“幸福黨”,至7月,懷疑對象941人,其中非發關押126人,吊打182人,致死4人,致殘6人……

一一(河南《新野縣誌》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年8月第一版)

1968年6月,成立“群眾專政指揮部”,開始“清理階級隊伍”,層層揪鬥“牛鬼蛇神”,私設公堂,刑訊逼供,製造了大批冤假錯案,全縣迫害致死340人,致殘130人。

——(遼寧《岫岩縣誌》遼寧大學出版社1989年6月第一版)

“文革”十年,將對“五類分子”作為階級鬥爭目標、對其子女實行社會性歧視的畸形政治生態,推到了極其荒蠻、極其悲慘的境地。

後人大概將永遠無法知道,“文革”中,有多少“五類分子”死於非命,多少“五類分子”子女,因額頭上刻下了無形卻深深的“紅字”而遭迫害而死。即使熬過了這場浩劫,也不過是嚴冬的原野上藏身於洞穴的螻蟻,不見一點希望的光亮,在內心永恒的暗夜中苟延殘喘,無聲無息……

農村中的地主、富農及其子弟的命運,肯定更淒涼於他們在城市的同類的命運,這是因為在農村這一畸形的政治生態有著更多的現實利益的支撐——

政治上,雖然在城鄉,階級鬥爭理論都必須永遠有一個對立麵,以保持其活力,但在很大程度上,階級鬥爭出於想象所必須的想象力,階級敵人出於塑造所必須的塑造力,鄉村的人們永遠趕不上城市。

社會生活相對狹小、單調,文化水準普遍低下的鄉村,很難收獲“叛徒”、“特務”、“走資派”,更罕有反革命的“爬蟲”、“黑手”、“遊魚”……鄉村的人們,大抵愚公移山般執著地鬥爭地主、富農,也像愚公一樣老的死了,再鬥小的,或是小的接著鬥,一代代地鬥下去,不啻於農民畢生吃牢了腳下的這塊土地。不管是“四清”,還是“文革”,“批林”還是“批鄧”,隻要是以大批判開路,鄉村集會的第一個節目,總是一句聲震屋瓦:“將地主分子某某、富農分子某某帶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