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程世清僅僅是個善於破壞舊秩序、舊世界的革命者,那顯然是不全麵的。他還是個對建立新秩序、建設新世界充滿激情與創意的人。
這方麵,他有些像毛澤東,建國之初,後者往天安門城樓上一站,眺望當時還顯得有些清寥、素淡的北京,他猛一揮手,在天空中劃了個碩大的圓,對身邊的隨行者說:我希望不久的將來,從這裏看過去,北京城裏紅旗飄飄,還到處是一片煙筒!
在新秩序的建立上,程世清最出色的舉措,就是將江兩整成了一個兵營,軍隊的建製在贛鄱大地上全麵鋪開,無論是學校、機關,還是工廠、農村,幾乎統統編成了團、營、連、排、班。在鄉下,一個公社就是團部,大隊就是營部。在中學,各個年級是營,班級則為連。一篇《關於江兩拖拉機廠四車問試行軍事編製的情況調查》稱:“將車問380餘人,編成三個連。班是連隊的最小單位,每班10-12個人。黨支部建在連上,排上有黨小組,每班逐步都有黨員。經過半個多月的實踐,證明軍事編製完全適用於工廠企業,對於突出無產階級政治效果很好。”(1968年9月18日《江西日報》)
各單位裏能僥幸逃脫這一建製的,大概唯有廁所了。連勞改農場都籠進去了,將大批中學生送進去後,成立了江兩生產建設兵團,下屬二十幾個團,一團是賽湖農場,二團是芙蓉農場,四團是珠湖農場,八團是恒湖農場……在整個不沿邊的中國中部地區,隻有江兩成立了生產建設兵團。
在“備戰備荒”的旗號下,城市各方麵大規模地搬遷——
南昌大部分工廠搬去遠郊山區的灣裏、石崗,程世清宣稱要在此建立南昌的“衛星城”。搬遷量太大,汽車遠遠不足,主要用板車將建材和設備拖進去。從高空上看,長長的板車陣密密麻麻,恍若一大片蟻族大遷徙。這兩個山窩子裏,既沒有生活配套設施,又都離城裏三四十公裏,幾萬人上下班,就靠擠剛開出的十幾輛公共汽車,好幾次擠死過人。開始用毛竹、泥巴、油毛氈建幹打壘,有兩口子新婚住進去,頂棚未幹,一下垮下來,壓死在裏麵。機器一轉,就算開工了,拉起人馬,敲鑼打鼓向省革委、市革委送喜報:“廠投產成功!”多的時候一天有十幾張喜報,城裏總有過節似的熱鬧。
全省13所大專院校被砍掉8所,另5所被遷到邊遠山區。如江西師範學院和江西大學文科、江西教育學院合並,改名為井岡山大學,搬遷到井岡山腳下的拿山。江西醫學院和江西中醫學院合並,改名為江西醫科大學,下遷到吉安縣的青原山。中學也遷,南昌二中遷市郊梅嶺,八中遷永修縣馬回嶺,師院附中遷靖安縣,十四中遷奉新縣羅坊……除了教學設備、圖書、儀器等由汽車運輸,十幾歲的孩子們統統徒步而去,“忠不忠,鐵腳板下看行動”,“苦不苦,想想長征二萬五”,一路上毛主席語錄歌唱得震天價響。
南昌五中遷到永修南山後,與原共產主義勞動大學蠶桑分校合並為“永修共產主義勞動大學”。開設課程為:毛澤東思想課(包括階級鬥爭、路線鬥爭和形勢教育)、生產知識課(包括農業基礎知識、農業機械和農業化學)、文化知識課(包括語文、數學)、軍事體育課和勞動課。到農村七個月後,已初步摸索到如何“以學為主,兼學別樣”的具體途徑,“大學”把毛澤東思想課作為主課,對毛主席革命路線天天講,課課講,對“劉鄧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天天批,課課批。每星期四天上課,兩天勞動,並按農忙多勞動、農閑多上課靈活掌握……
自1968年8月起,四個月裏,全省大學、高中、初中畢業生,到農村落戶的已有98610人,同時有87所中學由城市遷往農村,計有學生35240人,還有5000餘名大學生下鄉當普通農民。加上隨父母下放的知識青年,總數達20餘萬人。(1968年12月24日《江西日報》)城市居民也下放,下放總指揮部設在原南昌三中,每天都有幾百輛從各廠礦機關調集來的大卡車出發,主要下放地是奉新、靖安兩縣。雖然口號是“我們也有兩隻手,不在城裏吃閑飯”,但下放人員中鮮有在城裏吃閑飯的,多數人是合作商店的從業人員、個體商販,以及手工業者。程世清把合作商店和個體商販一律視為“資本主義尾巴”。在一次商業工作會議上,他重拳一砸,喊出“打倒商人主義!”,僅1968年裏,南昌市就取消了400多個商業網點,下放291名有影響的工商業者。他宣布,江西是全國第一個“消滅了資本家”的省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