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後,正是這條紅色的沙石路,因貫穿著中國由崩潰邊緣走向新生之途的最初思路,而成為聞名中外的“小平小道”。
比起鄧小平的情況,陳雲的景遇就更好些。
此前陳雲在北京時已在工廠蹲點,按周恩來的指示,他到江西後還可以繼續到工廠蹲點調查。江西省委曾考慮讓陳雲住在南昌市內,找一個工廠蹲點調查。經請示中央辦公廳後,中央辦公廳主任的意見是為了保密和安全,應盡量少接觸群眾。省委又安排陳雲到南昌郊區青雲譜幹休所居住,並就近到離幹休所約二華裏的江西化工石油機械廠蹲點調查。
幹休所是一個有圍牆環繞的院子,門口有武裝軍人站崗,門牌上寫著“福州軍區幹休所”,陳雲住在條件最好的8號院,院子坐落在幹休所最深處,由幾間青灰瓦房組成。為了再保險,又由副所長沈雲貴帶領戰士連夜砌了一道3米高的圍牆把這個院子與外界隔絕。幹休所的房子沒有暖氣,省委行政部門趕快在陳雲的8號院裏安裝了暖氣。幹休所已在每個房間準備了木床、木椅和桌子,在陳雲的屋裏放了兩個單人沙發。隻是鍋碗盤勺等一些日常生活用具需要自己購置。
幹休所離工廠不過兩裏路,上麵仍撥給陳雲一輛灰藍色的華沙牌小轎車。1970年4月24日,中國成功地發射了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播放了由衛星發射回來的“東方紅”樂曲聲。陳雲正好在廠裏,他讓司機把小轎車的收音機打開,工人們一下圍過來,傾聽那來自天宇的神秘音符……
同年5月,陳雲想了解江西的生產形勢,給程世清寫了一封信,要求到下邊的單位去看一看。程世清很快給安排了,陳雲先後到洪都機械廠、南昌鋼鐵廠、氨廠、電纜廠、汽車廠等企業、商場作了參觀和調查。還到南昌以外的新餘縣、萍鄉市、南昌縣去轉了轉。除了下去調查,陳雲在江西最多的時間用在讀書上。他從北京來江西時,帶了三箱子的書,其中有:《資本論》、《馬克思恩格斯選集》、《列寧全集》、《斯大林文選》、《毛澤東選集》、《魯迅全集》等。這些書,有些過去讀過,讀過的重讀;沒有讀過的,在江西二年半的日子裏也給補上了。
鑒於程世清在江西的大權獨攬,以及鄧小平、陳雲等人的特殊身份,後者在江西的景遇如何,肯定直接取決於前者的態度。雖然坊間有傳說程世清曾當麵叫鄧小平向他彙報學習毛澤東思想的情況,鄧當場以“我寫信給毛主席直接彙報”頂了回來;他對陳雲也有過誇誇其談,其誌得意滿狀,恍若時下某些放屁都能打得出金屑子來的暴富人物,但總體上,程世清對這兩位決定著“文革”後中國麵貌與命運的最重量級人物,不但是客氣的,而且加以了妥善的保護。
他們的子女也得到了相當的照顧。一度淪落在京郊清河福利院的鄧樸方,被允許接來南昌。原在陝北插隊的鄧榕(毛毛),成了“文革”江西醫學院的首批工農兵學員。鄧質方則進了江西大學物理係讀書。如今這兩所高校,早已並人南昌大學。
這裏首先起作用的當然是周恩來的指示,然而周的指示在“文革”中就能一句頂一句嗎?
盡管早在1964年毛澤東就決意要搞掉劉少奇,這年秋天,周恩來奉毛澤東之命,去看望在家賦閑多年的王稼祥,言談中,提到接班人將在林彪和鄧小平兩人中產生。(見朱仲麗《內亂之中——王稼祥在“文化革命”中的遭遇》)
盡管在1968年10月在北京舉行的中共八屆十二中全會上,周恩來主持了對劉少奇問題做出的決議,以“大叛徒”、“大工賊”、“黨內頭號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三頂帽子,贈給了自己昔日的同事、中南海裏的鄰居;
但我們仍可以確信——在劉少奇由北京押送去河南開封監獄時,周恩來的指示一定會是政治上批判照舊,生活上必要照顧。對於建國後在押的日本戰犯、國民黨戰犯,中共的政策不都是思想上改造之、人格上尊重之、生活上善待之嗎?
結果呢?在1969年中共“九大”開過後,做完了靶子的劉少奇已脫了人形,身體瘦骨伶仃,頭發和胡子又長又蓬,恍若一個雞毛撣子。兩手控製不住的顫抖,連根火柴也擦不著,雙腿也漸漸失去機能,即便走不到10米長的路,都得扶著牆和桌椅,蹭上好長時間。他經常來不及上廁所,大小便拉在了身上,再加上整日臥床,全身長滿褥瘡,以至在由北京被押解去開封監獄時,沒有誰願動手,一條毯子一裹,就將這“雞毛撣子”丟上了飛機。
幾天後,這“雞毛撣子”,又變成了一個名字上寫著“劉衛皇”的骨灰盒,盒上還注明:無職業,因嚴重傳染病而死。
經好,還得和尚聽話。和尚給念歪了經,終歸也是枉然。
或許,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程世清執行中央的指示不折不扣,或許,程世清並不是榆木腦袋,聽話聽音,在周恩來的交代裏,他聽出了“頭號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與“二號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的區別,從而他想給自己又一次留好必要的退路……不管是哪種情況,在這件事情上,可以說程世清是個不錯的“和尚”。
據說,1972年6月收審程世清時,程高呼:我不是林彪餘黨,我有功於毛主席!到了1978年10月他被送進秦城監獄時,他新添的理由則是他禮遇了鄧小平、陳雲。